卧室一片安静。
游鸿钰抱起杨兆楷辰放客厅的白色塔罗牌盒,背靠窗前书桌,杨兆楷辰跨进敞开的房门跟来,她的腰背靠到桌边,感触玻璃棱角坚硬的触感。
她站直,杨兆楷辰笑着说,“你喜欢谁?”
她的目光看一眼门口。
他走近,微微背手,迎光像蒙上柔光的天使,“所以你喜欢谁?”
她还是保持微笑,不说话。
他想了想,“对了,上周你来我家的时候,看到我那个邻居吗?”
“比你高一些那个?”
边途笑着点点头,脚步却在逼近,“他和我说,他喜欢你。”
游鸿钰愣了愣,回忆了一下,没太回忆起来,“哦。我不喜欢他。”
有点重的塔罗盒轻轻放到书桌上的玻璃上。
杨兆楷辰看到了她放下塔罗盒的动作轻盈。
游鸿钰懒得解释,自己不会喜欢一个看起来好看的人,像你这样的。
阳光把他冷白的皮肤照得发出微弱莹光,睫毛和瞳孔间明暗交替。总穿白衬衫,纤瘦颀长,和她差不多高。是每一个多情少女的梦中来客。笑起来有点玩世不恭,却时常让她感到猝不及防的,好像与他毫不相关的恶意和愉悦。
他对曾经对她说“不能随便碰”的塔罗牌盒不管不问,只是看着她,“嗯?”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杨兆楷辰始终带笑意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微微张开嘴——
这时候有女生走进门,因为看到他门口进房间必开的电脑正黑屏,眼观暧昧气氛游动,冷淡目光扫来问,“你们在做什幺?”
游鸿钰一愣,双手在日光照得烫手的书桌玻璃上停顿,有些急促。
游鸿钰,你在做什幺?
这时杨兆楷辰感好像觉到她的急促和紧张,转过头去,笑着问,“你要玩电脑吗?”
女生犹疑着看他们一眼,杨兆楷辰去给女生开电脑,交代了游戏在哪,打开蓝牙键盘。
还播放了音乐。
太阳光有些发热,她那平稳的情绪里,浮动出一点感到丢脸的东西了,想走了。然而去往出门的地方,被拉开的电脑椅占领,另一个椅子不见踪影。
她坐到电脑椅背后的红木高架子床,那是他房间里,唯一除那张椅子外可以坐的地方,需要垫一点脚。
她把塔罗牌盒放左手边,处理完这一切的杨兆楷辰坐到医院一样发白床单上,笑着问,“你喜欢谁?”明知故问。
有那个女生在场,她已经感到“和杨兆楷辰这种人”扯到感情关系会非常可笑了。
但是,他只是单单侧身,略微低头看她。
她却感到一种压迫感顺势而来。
好奇怪,她不觉得他那张脸好看的。那是为什幺。
她手臂往后撑,摸过清洗发白的床单。
忽然明白了,哦,原来她是个病人。
她好像没办法和其他顺眼的男生谈恋爱。
她不敢对视上对方的眼睛,那害羞的,沉默且深邃的,安静的,有耐心地静候着她。她感到非常煎熬,他们好像非常信任她,好像“自信”的她会来处理和主导。
而此刻,那种逼近的发问,步步紧逼的感觉如此陌生,让她恍惚。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她喜欢的是这种感觉。
当然,她不会回答杨兆楷辰“那你喜欢谁”的问题。
她喜欢的是一种感觉,杨兆楷辰也许可以,但可惜,他是半个隐藏在人群里的垃圾。
她不耐烦地皱眉,让他伸出手,垂眼在上面,沉默着,手指在那微凉的手掌心写一个人的名字。笔画简单。写完只是平静看着他。
在他掌心,写了四个字。
写完,杨兆楷辰没说话,他继续逼近,朝她好奇的眨眨眼,带更明显的笑意,手指把他们中间的厚重的,他告诉她“必须谨慎对待”的塔罗牌盒,丢到床铺正中,坐近,温静发问,“是谁?”
游鸿钰把眼睛越过他头侧,看到那个高大的,足以遮住玩电脑的人视线的电脑椅。
杨兆楷辰看着她。
游鸿钰,你好像,总是,很犹豫。
“游钰,你不是要算塔罗。”
她下意识转过头,一边说,“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个。”说话声音变得平淡如往日。她看到塔罗牌盒,伸手够不到,伸手去拿。
她微微附身时,晃动着她小腿。
在她拿到塔罗牌盒时,身后的床铺微微动。
她下意识转身,头还未完全侧过,就被压到床铺。
床上的响动很大。
床尾对着的电脑椅转过来,“游鸿钰,你在做什幺?!”清晰的、冷漠的、冷静的、不带情绪的。
不是杨兆楷辰,你在做什幺。
而是,游鸿钰,你在做什幺。
她愣神不过,早在随本能往床头的墙角爬,她往前爬,要说,“杨兆,你让开。”
游鸿钰,你在做什幺。
他的力气,真的好大好大。
明明,和她差不多高。明明,房间门敞开。明明,还有另一个女孩在房间里。怎幺会这样。
她喘不过气,往床外跑,忽然被床铺罩住去路,她的指甲扣着窗内墙壁,再也没有去路。
她笑着喘气,她喉咙生涩,说,笑着说,“放开,太重了,喘不过气。”
但是他几乎下意识,盖住她身后,手要往她腰间伸过去。
杨兆楷辰平淡地转头,朝身后丢了一句,“你玩电脑吧。”
她抵抗的,但他一直在身后,打不到踹不到。很快她的力气就耗尽,比她想得还快地耗尽。她身体往下压,他就把她拉起来,她开始蜷缩把自己接近床铺,让自己身子贴到床铺,才可以不被摸到。再周旋一下。但是他还有力气,他在喘气。为什幺,那幺瘦,还有力气。
电脑椅轮传来声音,女生说,“我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回家。”
她忽然陷入僵硬,耳朵里只听得到脚步快速踩开瓷砖地面,砰地打开杨兆楷辰家大门走出的声音。还有,电脑里,《罗密欧和辛德瑞拉》在播放。
杨兆楷辰的鞋踩在白床单上,放开她,无声无响地把手放开。
他试图钻到压住的被子下,摸她。她身体死死压在床面了。
她压着自己在床上。她刚想爬起来,追着那个女生出门去。
但是,他是放弃了吗。
不然为什幺会不声不响地,蹲在床上,静静地,不说话。
还是在等候自己转过身来。
赫鲁晓夫楼外安静的巷子里,杨兆楷辰家楼下楼道出去二十多米的距离,游鸿钰跑出来,带着喘气,跑步太快的喘气声,没有挣扎用力之后的无力,她声音里带着讨好,大喊着前面那个跑出去的女生的名字。
她逃出来了,没有留在那里,和他做奇怪的事。
女生往前跑,忽然暂停,转过头,斩钉截铁地盯着她,问,“你们刚才做了什幺?”
游鸿钰眼里带着讨好的笑容暂停。
她站在原地。
游鸿钰非常无措,耳后听到一阵跟来的跑步的声音,下意识想跑,但是看着她,她不是“玩过”杨兆楷辰了吗,她现在还喜欢杨兆楷辰吗?她不是喜欢另一个人吗?那时候,她不是更满意另一个人吗?
游鸿钰往前一步,差点掉下台阶,说, “我没有——”
那个女生平静地看着她,擡眼,看着脚步慢慢放慢的杨兆楷辰,表情冷漠地看着游鸿钰,说,“哦。”
哦。
女生快速转身,马尾带了风,好像扇到她脸上。
杨兆楷辰站在她身后不远,她忽然想起来这附近没有警察局和巡逻车,这里非常僻静。不抵八十年代初建时的繁华,隔壁是另起的小区楼,很高,有些装修材料会堆在巷子角落。
装修材料,装修材料。
她只是眼睛快速扫视,上次来的时候,对面院墙角落,还有那种有铆了大钉子的废木条木材,现在空荡荡。
杨兆楷辰看她,出卫生院这栋楼的路有两条,那个女生走了前方小路,后路在坡路下方,那条出去就是卫生院的正门。
“我送你回家?”他声音低柔、平静。
他只是发问,游鸿钰看着走掉的女生,看着无人空旷的军属楼外医院后院、斜坡。
她有些茫然。她不去看他。
你看,他才是懂你想要什幺的人。
她不懂你刚才做了什幺。你和这个烂人做了什幺。
但是这个烂人却是最懂你的人。
本来逃离了他,却接受着他。
她指了指那条巷子,而不是去卫生院正门到大路的那条。
走进巷道,低头按继续搜寻,依然什幺碎玻璃或碎石头没有。明明有一次从这里进来,还看到地上有垃圾。
“到这就可以了。”
走出阴暗的巷子,她转身,看他。街道上光线明朗气温升腾,人流来往。
阿馨,从我家,你跑出去,我陪着你走路的时候,一共六分钟的路程,杨兆楷辰也是这样跟在后边,六分钟,六分钟。
我只能走这截了。
阿馨,我忍不住了,我没办法让他陪我回家。我忍不住了。
她转过身来,看着也站定的杨兆楷辰,轻而快地擡手——
不对,为什幺要扇他巴掌。
她平淡地,擡眼,看着杨兆楷辰,杨兆楷辰表情是那样的,平静、目光微微躲闪,嘴唇微微抿住。
不知道,那些被他猥亵过的女孩子,她们只说被他猥亵的过程,从来没和她说过,之后有没有看杨兆楷辰的表情。
杨兆楷辰也会那幺装作愧疚吗。
游鸿钰看着他,非常轻微地点头,哦,她是特别的。
——
谁是最特别的?
一年后,游鸿钰交叠腿,从咖啡厅沙发里坐起,“问完了吗,你想问的,我不会告诉你。你是他的正牌女友,应该去问你男朋友。我还得回家,作业好多。”
游鸿钰冷漠地看梁纾禾脸上有一丝,一丝的愤怒。
梁纾禾的眼睛里还有一点泪水,抿起嘴,非常平整干净的脸上,在下巴出现几个褶皱。她朝旁边看去,快速深呼吸几下,又急切转过头看游鸿钰。
游鸿钰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她,非常沉默。
梁纾禾低手,擡起咖啡,游鸿钰从沙发里坐起,动作快速却轻微,梁纾禾发愣,她已经一只手压在咖啡桌面,抓着梁纾禾手指勾咖啡杯耳的手腕,力气不大。
游鸿钰发现,梁纾禾不敢晃动太多。
游鸿钰微微歪了下脖子,凑近梁纾禾,“你力气和我差不多大?”游鸿钰眨眨眼,在这句话说出时,眼眶很快发红出现泪,声音温和道,“一定要小心哦。”
梁纾禾的眼睛和她对视,眼睫颤抖,非常震惊。又低眼睛,看到游鸿钰不断把自己手腕拉得更远,咖啡还有一半,稍微用点力还是容易甩出来,她另一只手要去抵开时,游鸿钰另一只手就按在桌面。晃动间,脸上的不耐烦还没出来,眼睁睁看着,游鸿钰擡起她手臂,把半烫的咖啡倒到脸上。
梁纾禾彻底哭起来,抓着纸给她擦脸,问游鸿钰眼睛有没有进咖啡。
游鸿钰再次睁开眼时愣了愣,她看着梁纾禾坐到自己这边沙发,帮她擦脸。
游鸿钰困倦地合了合眼,梁纾禾没坐在前方。
她眼睛扫荡前方,在重山这家越开越红火的连锁咖啡厅的第一家店,她靠角落的沉重窗帘前。
游鸿钰微微侧头,和身旁的梁纾禾低声、平淡陈述:“他永远,不会认错的。”
——
游鸿钰在巷道最末尾,擡手,杨兆楷辰下意识皱眉撇过头,很快又梗住脖子,维持这个姿势。
哦,确实不能打这一巴掌。
她因为先前的恐惧而发凉的手指像蛇一样贴他脸上,他下意识背后挺直,黑眼珠不声不响看她,她只是贴了贴他脸侧,低语呢喃,声音带了点诡异地痛苦、苦恼说,“我真是……舍不得打你。”像太阳蒸发水蒸气一样,无声无息。
眼睛却在静静地看他。
她转身走到阳光里,街道商店招牌遮挡之外,走入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