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空旷的废弃大楼里不时传来回响。
“南……南哥,我记……记起所有事了……”
面前的女人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她被绑在椅子上,原本雪白的双足已经满是泥污,脚腕处缠了一圈又一圈的胶带,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能挪动半分。她看着地上的男人,哭得梨花带雨,一双大眼睛浸满了泪水,大滴的泪珠挂在下眼睑,摇摇欲坠。
“细!细……”
陈浩南拼命挣扎着想要去到她身边,却还是被五六个男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鲜血从他的鼻孔慢慢淌下来,滴在尘土斑驳的地板上,变成一滩黑色的血污。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他脑子发胀,眼前也晕乎乎的,腹部挨了几棍,此刻正传来阵阵剧痛。
他今日活不成了,但他还是想为阿细求一条活路。
“是男人就放了她……你要铜锣湾我没话说……”话落,一大口血从他嘴角喷涌出来。
“哇,你还真爱这个妞啊。铜锣湾算什幺?等杀了你,湾仔就是我东星乌鸦的世界。洪兴,哼,迟早我要让它消失在这个世上。”陈天雄看着被押在地上的人心里无比地痛快,他漫不经心地嘲弄出口,然后脸一扬露出阴鸷的神情,“不过可惜,你是看不到那天了。”说完他便把手中的枪上了膛,擡手将枪口对准陈浩南的脑袋,眼看着就要扣动扳机。
“不要!南哥!”椅子上的女人不知道如何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居然挣脱束缚冲了过来,拼尽全身力气将乌鸦撞开。
乌鸦身强体壮并没有被她推多远,倒是她自己被冲撞的力道弹开了好几步。
“细!细!”陈浩南心如擂鼓,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陈天雄恼羞成怒,他一把抓住苏阿细的头发将她丢在一旁的沙发上,举枪对准了她的胸口。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七响,一个弹匣的子弹全都打在了她身上,鲜血顿时从伤口汩汩冒了出来。苏阿细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沙发,眼前一片漆黑。
“细——”
陈浩南绝望地看着她缓缓失去生气的样子,巨大的悲痛将他淹没。他用尽全力挣扎着爬了起来,甩开架住自己身体的手,不顾乌鸦在身后换弹匣的声音,扑过去跪在她身边。
“细?细!”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大量的血液从那纤瘦身体上的血洞中涌出来,惊慌地拉着她逐渐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一遍遍地唤着她,颤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咸涩的眼泪混着尘埃流到嘴里,他伸手使劲抹了抹眼睛,让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明。
片刻之间,生命快要流失殆尽。苏阿细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她看不见他了。凭着感觉她朝他挤出了最后一丝微笑,然后偏过头彻底沉睡过去。
纤细的手臂猛然从他手中滑落,无力地搭在没有起伏的小腹。陈浩南慌乱地看着她,捧着她的脸颊抚摸着还在溢出鲜血的嘴角。
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他靠在苏阿细的颈窝无声地痛哭,万念俱灰,等待着命运的子弹落在身上。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阵眩晕之后他又站在了人流如织的大街上。
是梦吗?这个噩梦缠了他几十年了,每一次都是如此清晰,让他不断地重复绝望和痛苦。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迎面而来一位卖花女。
她走到陈浩南身边,拿起了一朵花向他说道:“先生,买朵花吧!”
是郁金香,阿细最爱的花。
他付钱买了一支,将花举高到眼前端详着。娇艳的花瓣在灿烂的阳光下镀上了一层光边,散发着生命的活力。
然而不过一转眼,阳光变成了熊熊烈焰,手中的郁金香开始从顶端燃烧。他惊慌失措,伸手想要掐灭飞舞的火舌,却被烈火灼得缩手。周围的人也已经消失不见,没有人可以帮他。他眼睁睁看着曾经艳丽而生气盎然的花朵枯萎凋落,最后在他手中化为灰烬随风而逝。
他崩溃无比,僵在原地动也不动,任凭四周扭曲的空间将他吞噬。
*
“细——”
昏睡中的人痛苦万分地轻喊出声,慢慢醒了过来。
他又做梦了,又是一个充满恐惧和懊悔的梦。
可他不是死了吗?怎幺还会做梦?
陈浩南忍着脑中剧烈的疼痛睁开眼,眼角随之淌下来一行热泪,他凭着混沌的意识擡手抹去,又揉了揉眼睛。
迷蒙的视线中是一片陈旧的灰白天花板,他使劲眨眨眼,转头一看,阳光透过小阳台洒进房间,整间屋子被照得金黄透亮,细微的尘埃在光束中飘扬着。
这陌生的场景并不是他弥留之际视野中的样子,他愣了愣神,大脑中一股熟悉的感知穿越时光奔涌而来。
他乍一下坐起身,自己身下是黑色皮质沙发,紧靠着是一架不大的床,正对沙发的墙面放着一个老旧的电视柜,上面立着一台黑色旧台式电视。
这是他当初在香港的公屋?难道人死前脑中真的会像跑马灯一样闪过人生的种种场景吗?否则他明明已经不到五十岁就因为病痛客死异乡,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他慢慢站起了身,意识逐渐恢复,真实的感知让他觉得这并不是梦。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他猛地起身去找镜子。
看着镜中年轻的脸庞他愣住了,张着嘴巴久久不能回神。他来到厨房拧开水龙头,让微凉的液体打在脸上带来一些真实感,然后撑着流理台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走出厨房,他拿起茶几上的台历,1995年春?自己这是回到了二十四岁那年?这个逐渐清晰的认知让陈浩南心中震撼不已,这太离谱了!这是所谓的重生还是穿越?
一时之间他思绪纷乱,不明白为什幺这样离奇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活了一辈子,他失去了挚爱,失去了兄弟,就连最后打拼出来的事业也化为尘埃,孤家寡人的他在老挝偏安一隅等待生命的终结。如果重来一次命运的齿轮依旧按照前世的轨迹运转,那这样重生的机会有什幺意义呢?不过是让他再经历一次痛苦罢了。
他无力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用手指揉了揉眉心,脑海中闪过苏阿细和大天二他们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透过流光的罅隙,那些遗憾的碎片就像一块块巨石,年年岁岁地压在他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他不能让他们再重蹈覆辙。既然老天给了他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那他就应该做点什幺,起码要试着去做,不论结果如何。
可是阿细他要怎幺办呢?这个时候他们还不曾相遇,是要就此放手让她远离江湖纷争,还是抓紧她,用尽一切力量让她待在自己身边?
因为她的离去,他承受了余生所有的孤寂,她早已成为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没有她,就算重活一次他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魂魄缺了一块的人,怎幺还会是完整的呢。
陈浩南承认他此刻是带着侥幸的,但要他放手他真的做不到,魂牵梦绕一生的人如今还有再见的可能,他说什幺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如果前方是地狱深渊,那他也会挡在她前面。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理清了脑海中混乱的思绪,他定了定心神,找出手机查看,上面有一条山鸡发来的讯息,只有一个酒吧的名字。
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他们杀死巴闭之后B哥请一众兄弟庆功的那一天,也是在今晚阿细偷走了他的车,第二日他让山鸡打电话给她找她出来谈判。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把她绑在车上带去了飞鹅山,逼她吃了好多叉烧包。
思及此陈浩南不由得笑出声,想到阿细那傻得可爱的模样他心下一片柔软。如今还不清楚事情会不会按照原来的方向发展,他决定先等等看,如果等不到她那他就去找她。
真想快点和她相见,相信应该不会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