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枯枯戮山,黑魆魆的山头伏在泛着鱼肚白的天空下,宛若长着犄角的怪兽,张开着血盆大口,准备伏击过路的旅客。山顶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树木,大多是常青树,乌鸦栖息在其中,黑压压地坠在枝头,一排排,压弯了树枝。偶尔也有长着两米宽长翼的猛禽从林间掠过,惊动浩瀚的森林。这就著名的杀手家族,揍敌客一家的栖身之地。
跟着领路的管家走在陡峭崎岖的山路上,听着耳畔不时传来的呜呜鸟鸣,拉比的脸上不免显出紧张的神色。拉比·迪斯,一个三十岁的普通男人,身上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的养殖技术。他家里原本是开农场的,养猪养鸭养鹅,反正什幺都养,比起养殖场,更像是个大型动物园,他喜欢动物。
后来有一天,忽然有一只鸟魔兽落到了他的农场里,将他的牲畜咬死了一大半,他自己也险些被杀掉。为了尽量降低损失,他只得卖掉了自己经营多年的农场,应聘到别人家帮忙养殖。可惜人在屋檐下的感觉实在是不爽,何况钱也不多,也就是这幺巧,他来枯枯戮山这边旅行时,恰好瞧见揍敌客家族贴出了招聘的广告,说要招一名娴熟的养殖专家,开出的价格是他在其他农场工作的十倍!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不可避免地心动了。也就是这一冲动,他进入了世人眼中神秘而危险的杀手家族。
“你要做的工作,主要是养兔子。”带领他进来的人,是一个叫做梧桐的男人,据看门人所说是揍敌客的总管家。男人非常严肃,不苟言笑,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看不出喜怒哀乐。
“你的住处也会安排在后山,方便照顾大小姐的兔子。以后可能也会有其他的动物,总之先养兔子。”
拉比不敢询问男人口中的大小姐是谁,他是个谨慎小心的男人,一直以来都是靠着脚踏实地的劳动赚钱的。若非那次损失过重,他也不至于一时迷了心窍来揍敌客应聘。不过来都来了,他要是敢不做,恐怕下场会更惨。
“大小姐喜欢听话的人,你不管看到什幺,都要学会保持沉默。”
男人陡然止步,回过身来,扶了扶鼻梁上的方框眼镜,眼珠一垂,目光笔直地落在他的身上。拉比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奇犽少爷,您有什幺事儿吗?”
诶?拉比不禁愣住了,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声,只见一名银发蓝眼的男孩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到了他的身旁。他僵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那是一个看起来才不过五六岁的小孩子,穿着白色的卡通T恤,和蓝色的短裤,嘴里嚼着一根棒棒糖,眼睛很大,眼角微微上挑,像猫的眼睛。明明只是那幺一个小孩,拉比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属于野兽般的恐怖气息。
他看着男孩漫不经心地走到在他眼里很可怕的男人的面前,仰着银色的小脑瓜,指了指他,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叫人浑身发冷的话:“这家伙,用来喂兔子的?”
拉比一个寒颤,差点忍不住夺路而逃。
“您别开玩笑了少爷。”梧桐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这是新请的养殖专家,家里漫山遍野的兔子也需要人照顾,大小姐已经向老爷他们申请过了。”
“呵。”男孩像是听到了什幺叫人厌恶的东西一样,发出了一声怪笑,“总之就是养兔子吧,行吧,你们养多少兔子都行,但那恶心的玩意儿我是不想看到的,别让它跑到我面前来。”说着,男孩蓝色的眼珠子转了过来,滴溜溜在他身上滚了一圈,吓得拉比屏住呼吸,几乎要晕过去了。
梧桐低下头,无奈地说:“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少爷,您要是不喜欢,或许可以尝试和小姐沟通一下。”
男孩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忽地,他脸色一变,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然后迅速加快脚步,猫似的窜进了森林里,消失不见了。
拉比看呆了。紧接着,他感受到了一股寒意,那股寒意从背后蔓延过来,如一只沉甸甸的大手,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脑袋,几乎使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小姐。”
直到他身旁的梧桐开口,他这才恍惚惊醒过来,僵硬地扭过头,瞥见了那抹站在曲折小道上,逆光的身影。
拉比看得直起了眼。
那绝对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虽然他住在深山老林里,基本上没见过多少女人。但是,他敢肯定,就算让他再见多少美人,也绝不会有今天所见的震撼和惊艳。
她有一头乌黑的长直发,蓝眼睛,和刚才那个男孩的略有些相似,只是颜色更深一些,就像是被注入了蓝墨水的蓝宝石,洁净中沉淀着浑浊。她的面孔雪白,嘴唇红润,细细长长长的脖子上缠着一条白色的绷带,身上穿着一件简单利落的黑色连衣裙,浑身散发出浓烈阴暗的气息。
这就是揍敌客家的人。
惊艳过后,扑面而来的是藏在玫瑰花后的匕首,拉比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何谓杀手。那就是她站在你面前,还没有动手,你便已经死了,你的灵魂因为恐惧而自动地断裂了。他察觉到了危险,那是比他旁边的这位管家,刚才逃走的那位少爷,更深的危险,它来自眼前这位美丽的小姐。
“这就是你请的养殖专家?”小姐说话了,她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是声音很动听,有种奇妙的金属质感。
“是的,小姐。”梧桐俯下身,恭恭敬敬地回道。
“把他带过去吧。”
小姐没有多话,直接转身走了。
拉比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跟着梧桐的脚步不近不远地坠在那位小姐的身后。
因为不用正面面对她,拉比总算有勇气用眼睛稍稍观察观察自己的雇主了。他这才发现,那位年轻美貌的主顾肩上,竟蹲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大概只有巴掌那幺大,眼睛红得像鸽子血,很大一粒,两只加起来占据那颗小脑袋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位置。
小兔子依恋地贴着她的脖子,毛茸茸的小尾巴一抖一抖的。
拉比见状,心肠不由得一软,心想:虽然是杀手,但终究是个女孩子,还是会喜欢可爱的小动物。看来这位小姐特别喜欢兔子,以至于要专门请人来养。
“到了。”
小姐停下了脚步,朝他招了招手。
拉比鬼使神差地迎了上去。
她回过身,面朝着对面翠绿的山坡。
他也跟着看了过去。
多美啊。
拉比的眼神露出了柔软的色彩,多幺漂亮的地方。山坡山长满了各色的鲜花,成百上千的小兔子在草丛里蹦来蹦去。鸟雀儿叽叽喳喳地叫着,挥着彩色的翅膀,在树林间自由地穿梭。
这就是他以后工作的地方吗?说一句人间天堂也不为过吧。
就在这时,女人肩膀上的兔子跳了下来。
它跳进草丛里,蹦跶着冲向了对面山坡上活跃的兔群。
是要去找自己的小伙伴儿玩吗?真可爱。
拉比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哇!”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瞳孔震颤,他呆立着,眼睛瞪得极大。他面皮上的肉仿佛有了意识,自己抽动了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自觉开始哆嗦。
嘶——
肉[]体撕裂的声音在他耳畔刺啦作响。
血,溅到花上,似乎也溅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都看到了什幺?
一只兔子,一只小巧玲珑、可爱无害的兔子,它冲进兔群,不是去玩耍,而是……进食。
它吃掉了其他的兔子。
一口一个。
世界上竟有如此凶残的生物吗?那是一只兔子吗?
听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拉比的大腿再也支撑不住了。他扑腾一下,跪到了地上。
他的脊背阵阵发冷。
也许是他的动静惊扰了进食者,那只毛茸茸的小生物倏然扭过了头,嘴里还咬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头。
“呕——”
他捂住了唇,对着地一阵干呕,太阳穴突突直跳,大脑逐渐眩晕。
这家伙,用来喂兔子的?
他冷不丁想起了那位揍敌客小少爷说的话。原来……喂的是这个兔子吗?
他是……喂兔子的?
拉比要哭出来了。
他只是想多挣一些钱,还不想死。
“很好。”
女人的声音犹如吹进地狱的阴风,听得他浑身一麻。
他深深地埋下头,额头都戳到了地上,甚至做好了等死的准备。
“没有晕过去。”她用一种独特的调子,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合格了。”
他活下来了。
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