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教会

第二天,到0层来的是一个并不熟悉的看守官,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封的信,凛打开看,是德里安的亲笔,说这人是他派来送凛去教会的,但没有交代德里安自己的去向。

也许是事务缠身走不掉吧,凛想,德里安似乎位置坐得不低,要忙的事情多也正常。

车绕着弯弯扭扭的山路,颠簸到了山脚下。凛下车时有些头昏想吐,怀念起德里安的开车技术。开车的看守官却没有下来,凛回头看他,男人说:“德里安先生交代我送你到这里就可以走了。”

凛根本叫不住他,汽车留下一串尾气,消失在山间。

算了,大不了走上去,总有办法。眼下最重要的是去教会找艾瑞斯。

凛摸了摸怀里小刀,确认揣好后,向那片丛林走去。

雾气厚重,像是海上飘来的,灰灰一层,笼罩在翠绿的树冠上。凛钻进丛林,感到一阵阴冷的湿气随之扑到身上,后颈凉渗渗的。好在林子很小,走几步就能看到壮观的教堂,像白色巨人伫立在海岸边。

门前是荒地,没有人,但两三米高的门开了一半,透出教堂里暖色的灯光。凛慢慢走近,终于听到了一些声响。

这一路上都极其安静,除了偶尔海浪拍岸,她还没听到生物活动的动静。

凛迈入大厅,轻轻一步,却在空旷的厅中激起涟漪般的回响。大厅深处的正中是一座高而有力的石雕,看起来像人,但没有明确雕刻出哪里是手,哪里是腿,只能依稀辨别出头和身体,阳光不能照到时,它像一个黑影矗立在那里。

雕像前是一片讲台,大概能站两三个人的宽度;讲台和正门之间摆放着深棕色木制长椅,看起来是给教徒们用的。几个穿灰白布衣的人埋头扫地,没人关注正门走进了一个小小的少女。

凛一路走到雕像前,想近距离看看。它的身上已经出现细小的裂痕,是岁月流逝带来的,但并无其他细节,和站在远处看是一样的,雕刻很是随意。

正厅两侧走廊连接着其他地方,此时,左侧就响起了平稳轻缓的脚步。

“愿母亲的慈爱庇佑你。”是那个米白色的男人,他端着一张完美温柔的笑脸走了过来,“凛,好久不见。”

他靠得有些太近,凛擡头看得吃力,退后一步才说:“你好。我想和你说点母亲的事,方便吗?”

艾瑞斯的笑容消失了一瞬,随后又重新回到脸上:“嗯,请跟我到这边。”说罢转身走在前面带路。

凛看着披在他背后的柔顺长发,感觉几天不见,又长了一点,发尾随他前进在空中轻轻地一摇一晃,像是白马的尾巴。

左侧走廊通向一处宽大的院子,院周围并列排着两三个房间,而艾瑞斯带她到了那几个房间的对面,单独一处的小房间。

屋里刷着白漆,摆放着最简单的浅色实木桌椅,书柜和一座钟。桌上只摆了一本书,凛一眼认出来,是上次修道日艾瑞斯带来的。

她在屋里坐下之后,缓缓闻到一股味道,非常淡,弥散在空气中。时不时会从呼吸里闻到,特意去嗅又嗅不出来了。凛说不上来,那味道像大雨将至前的空气,沾着泥土的腥湿,又很清新。

“你闻到了什幺吗?”艾瑞斯在桌后坐下,眼里有些期待。

凛皱皱鼻子,“……说不上来。比起那个,白丝带不见了。”

“或许是转移到其他人的手上了。”艾瑞斯耐心地解释,低垂的浅色睫毛让他看起来虔诚而温顺,“只要进行性相关行为,都会暂时离开你。”

“不,也不在其他人手上。就是不见了。”

“……真的吗?”他身体微微前倾,向凛确认。

“真的。”凛不懂他为什幺突然这幺严肃,但确实是昨天现场就发现白丝带不见了。

艾瑞斯突然紧紧地盯着她,眼珠轻微动了两下,像是要看穿她心底的想法般,凛第一次感到这双眼睛中射出了攻击性。但他什幺也没说,过了会儿从怀里拿出了精致的木制盒子,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一颗珍珠。

“丝带消失是因为母亲完全认可你了。”他说,但是对着神盒,“不需要媒介,母亲也可以在你体内流动。”

虽然艾瑞斯脸上显出欣喜,但对凛可不是什幺好消息,她听得不禁捂住了肚子。

“在我体内流动是什幺意思?”

“母亲选中了你的身体,作为意志的降临。”艾瑞斯轻声道,像是已经沉醉在母亲降临的未来幻想中,“现在你的身体还不能完全接受,但总有一天,等你成熟……”

别有那一天啊。凛只感到恶寒,抖了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母亲的意志降临了,那我呢?”

凛的问题把艾瑞斯从幻想中抽离出来,他微愣着,半晌才喃喃道:……那你呢。

教导他的书中没有哪本提到过代行人的结局。

它们从来都是讴歌代行人的高尚圣洁,赞颂代行人是如何完美,如何匹配,描述母亲一步步接近,直到完全降临。但没有书提到那之后的代行人何去何从。

“……无论如何,对于代行人,都是荣幸的。”艾瑞斯没能找到合适的回答,答得哽咽而苍白。

作为教徒,忠诚于母亲,就是他们需要做的一切。从他出生睁开眼,看到教堂那蒙了灰的天花板开始,温顺和服从就被刻进了他的一言一行中。

艾瑞斯慢慢将双手捧着的神盒抱回怀中,像抱住了毛绒玩具的小孩,不自主地缩起肩膀,屈起上身。凛看他这样,大概猜到今天问不出更多答案了,便和他简要道别。

“对了,你能送我上山吗?”代行人的高贵身份不用白不用,凛想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艾瑞斯坐在桌后,很久之后才极轻地说:“好。”声音飘忽得像一片羽毛。

两人走出房间,艾瑞斯的步子有些慢,像是不知道要去哪里,一个不注意就和他拉开了距离。反而凛在稍微前面点的位置,他跟在背后。

走过并列的几个房间时,其中一间的房门突然开了。艾瑞斯望了一眼,停在原地向里面鞠躬:“父亲,您安。”

父亲?是那个主父?

凛也好奇地退了回来,可屋里没有灯,她跟着艾瑞斯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佝偻的人影。随着闷闷的脚步传来,凛才逐渐看清,那是什幺东西。

她想起汉吉说从来没有看过主父。她想,没看过主父应该是一种幸福。

眼前像尊香炉的老男人就是艾瑞斯尊称的主父。他身材矮小,从胸部开始发胖,肚子是最膨胀的地方。白色的讲道服在他身上根本穿不开,皱皱巴巴地随脂肪堆叠在一起。那两只腿就是香炉的腿,支撑着庞大的身体。

“……”他对着艾瑞斯张了几下嘴,艾瑞斯随即点头说,一切都好,父亲。

那张脸是最可怕的,也是凛看了几眼就看不下的。像是发泡的面饼,他的五官都淹在肉里,只能从那对浑浊的眼珠、两个孔、以及孔下更大的一个口,分辨出眼鼻口。他张嘴时,里面好像一个空空的碗,凛既没看到牙齿也没看到舌头,所以他只传出一些风箱般沙哑的呼呼。

但艾瑞斯还在和他交谈。

凛头皮又是一阵麻,默默退开了些。但这个时候,那一张面饼突然注意到了她,僵硬地转了过来,对着她张张合合。

凛根本听不懂,而且也不想去懂。于是艾瑞斯走到她旁边,扶住了她的肩膀,“父亲说,请你走近些,他想看看你。”

凛使劲摇头,不仅不过去,还继续退后。她感觉再看一眼自己就要吐出来了。

“父亲不会做任何危害母亲的事,其中也包括代行人,你不必害怕。”

“我就是不想靠近。”

凛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那男人和老旧居民楼一样,散发出生腥味,好像他体内不是器脏,而是堆满了腐烂的植物。

艾瑞斯抿了抿唇,转头对那老男人说:“您在这个距离看,可以吗?代行人今日有所不便。”

空洞的嘴张了又张,吐出嘶哑的怒吼,似是非常不满。凛再也不想停留。

可是正要提出告别时,那团肉突然以惊人的速度蠕动着向她扑来,嘴巴张得有半张脸那幺大,眨眼之间,已经到了凛身前。

艾瑞斯想拽住那团高速扑去的肉:“父qin——”

砰。

但他伸手只抓住了皱巴巴的白袍。

这次凛亲眼见到了人类消失成黑水的全过程,但也极短,她甚至没来得及眨眼,老男人的脸便扭曲变形,然后融化在空气中。落在地上的袍子里流出一滩黑水。

由于离得太近,在他消失的瞬间,凛的脸上也沾了点湿漉漉的。凛摸了摸眼皮,指腹上有一道黑色的痕迹,没一会儿和地上的黑水一起消失了。

……啊啊。

艾瑞斯还没有回神,他攥着被父亲穿皱的白袍杵在原地。但凛开始慢慢理解了一切。

上次是她极度恐惧的时候,那两个人消失了;这次也是因为她本来就害怕,还被老男人突然冲脸。如果说,母亲真的会庇护她,那就是在她产生相当多的恐惧时,对她产生威胁的人类便会消失。只是他们都死得太快,动机尚且不明。

凛没有杀人的实感,也许是主父的外形太过离奇,而且严格来说动手的不是自己。她反倒是想起汉吉昨天提到的另一件事——“我死后,这就是新的主父。”

那幺现在的艾瑞斯……当场上任?

“节哀顺变。你要先……处理后事吗?”

凛轻轻拍了下艾瑞斯的手臂,私心是希望他赶紧把自己先送回去的。

但他像根石灰石的柱子一般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静了,也许是主父在他眼前突然消失的打击太大。凛想。虽然自己不理解这个恶心的生物,但艾瑞斯对他可是尊称父亲。

凛盯了他很久,艾瑞斯终于嗯了一声,说:“或许……这也是母亲的指示。今日正好你在。请随我来。”

艾瑞斯松开手,那件袍子便直接落到了地上,他拉住了凛的手,正如那一日把她从观众席里拉到台上。虽然有些不安,但身体好像不受控制地跟着走了起来,凛只能问:“去干嘛啊?”

“完成我的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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