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共榻

这穹蓝绸缎的翠竹荷囊,她已藏了十个,每年生辰,她都能从夫子手中收到一个这般的荷包,里面不外乎藏十两银子,外加一纸墨画。

一寸大的宣纸,圭笔作的人鸟戏园图,跃栩栩如生,传神阿堵,是她最为期盼之物,她能从一指大小的俏人儿中,瞧出自己姿态,或在园中扑蝶,或在长亭纳凉,便是她藏在假山处偷食,也不知何时被夫子瞧了去,画成画像,不知今年的,又是何“惊喜”。

连翘将荷囊仔细收好,回头,搅着被角,直将手中被面揉得皱皱巴巴,方才磕磕绊绊低声:“夫子,今年……碧玉,十……十六了……”

十六纪龄,破花之年,这是那夜她家夫子的许诺,待她年满再行人事。

她并未太过期许,甚至,听老夫人教导此事时,还有些惶恐。

但她又不忍看夫子深受恶疾折磨,晚饭时,她看夫子饮药便偷偷尝了一口,结果苦到她连夜食都吐了出来。

但她看夫子喝药时却面不改色,时常以为他日日喝的是糖浆,也是这番,才让她壮了胆子说出适才之语。

秋风微凉,拂过窗扇,又袭进床帐。

温风低笑一声,摸了摸她脑袋,将两床薄被合成一床,而后吹了烛火缓缓躺下:“起夜风了,这样暖和些,睡吧。”

连翘微微点头,作势躺下时,却又被他唤住。

“外衫脱了再睡。”

连翘低头,方才发现自己仍是穿戴整齐,她伸了手去解衣衫,动作略显笨拙,但以往她从来都是手脚最为麻利的一个。

今夜也不知是怎得,她竟连盘扣都解不开了,好不容易一个个扭开了结扣,脱衣时,肩甲上玉珠流苏又挂住了鬓角,扯得长发都已凌乱。

房里一片漆黑,映着朦胧月色,温风瞧出榻上身影正是手忙脚乱,不由问声:“怎幺了?”

“玉珠挂头花上了,夫子。”连翘气馁松了手,折腾了半晌,她胳膊都有些酸了。

温风起身,摸索着抚上她脑袋,借着月光,解下她发间头花,又顺势为她脱了衣裙:“往后将这头花解了再睡,好了,夜凉,快进来吧。”

他将衣裙叠妥放在榻边圆凳上,掀开棉被招呼她躺下。

连翘动了动身,踟蹰着朝他身旁躺去。

“再进来些。”温风挑着锦被道。

闻言,连翘又微微扭了扭身子,朝他怀中靠去。

温风这才落了手,仔细将她身侧被角掖妥:“睡吧。”

连翘哪能睡得着,两人同床共枕十多年,但这般同被而眠的,今夜还是第一次。

身后便是夫子温热胸膛,他只着了件里件,松松垮垮衣襟敞开着,连翘已能嗅到熟悉苏合之香。

同是药息,比之白芷,苏合更为清芳,而连翘,却是闻之苦涩,食之怆寒,让人趋之若鹜。

但它也有与之不同的功效,祛热止毒,疏肝明目便是它的作用。

而小连翘也知自己的功效,为夫子冲喜辟秽,便是她的作用,也是温老夫人时常对她的教导:人活一世,应有自知之明。

但她还是免不了紧张,小手暗搓搓揉着棉锦花褥,两床新被压在身上让她已是生了薄汗。

“快睡吧。”温风侧身,伸了臂膀环过她,握住被角下不安分小手。

连翘一时惊然,勾了脑袋急忙闭上眼睛,   思绪却早已游走到了九霄云外。

夫子身子微凉,手却是暖的,大掌一合,能握她两只小手,且她本就有些生热,虚汗一出,两只小手粘腻不堪,难受得她不由微微挣扎。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压抑清咳,连翘急忙回身:“夫子,可是要吃药?”

夜色朦胧,她看不清夫子面容,但却知他定是忍着痛楚。

“无碍。”温风缓过一息,伸了手抚上她脊背轻轻拍了拍,“吓着你了,莫怕,睡吧。”

连翘仰眸,趴在软枕上望他,还如儿时一般,夜里惊雷或是梦魇受了惊吓时,夫子总会这般安抚她,他还是将她视作小儿。

“夫子……”连翘皱了眉头,隔着朦胧夜色直直望着他,“连翘十六了……”

笈笄已过,根熟叶茂,该是发挥她功效时候,但她不知夫子可是能听得懂。

倏然,一缕长发扬过脸颊,连翘只觉额头热意绵绵,鼻间苏合之香愈发浓郁。

夫子吻了她……

湿意暖尔的轻吻落在额头,又袭上眉眼,不过片刻,又转瞬即逝,如雨蜓点水,又如浮光掠影。

连翘怔住,而后缓缓闭上双眼,却听耳边传来一声沙哑低笑。

“快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晨读。”

连翘一时未曾回神,张了口便道:“还要晨读,为何?”

实则她日日都要晨读,亦是云兮学庄的学子,跟着夫子从四书念到五经,礼仪六射无所不学。

但她幼年受府中管事婆婆教导时听闻,男女行事一夜,女子身体便会受亏,起不得早榻,可夫子却还要让她起床早读……

温风垂眸,笑吟出声:“少而好学,应如日出之阳,懒怠松懈,会使人意志消沉,睡吧,明晨做你喜欢栗子羹。”

连翘听得云里雾里,但听明早有栗子羹吃,便也将满心雾水抛之脑后,只道是夫子今夜身子不适,不便行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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