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非非（1）

姜非怎幺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成为叶白间的助理。

其实她只是在裸辞了上一份工作之后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艺胜”投了一份简历。

她想着，作为目前行业内顶尖的音乐制作公司，艺胜怎幺着也不会对她这个工作四五年却还只是单位最底层的“小透明”感兴趣。

然而当她拿着艺胜人事部发的offer，听着HR对她在事业单位工作过的经历两眼放光，以致没问什幺问题径直通知她去叶白间工作室报道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老天正在给她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试图挣扎了一番，犹豫地看着HR精致的妆容，弱弱道：“那个……不是应该人事部给我安排部门吗？”

HR小姐露出和善的笑容，一句话定了她的生死：“哦，艺胜的人事部归我管。顺便，我是叶白间的经纪人，这次艺胜的招聘，主要是为了给叶白间招生活助理。”

姜非：“……”

她无话可说，只好把自己打包去叶白间工作室。

电梯在二楼短暂停留之后，“叮”得一声在她眼前打开。

硕大的镜子瞬间映出她失神的脸。

叶白间啊……

这个人的名字，她有多久没想起过了。

——

“叶白间……我能，问你一个数学问题吗？”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忙，可能没时间。”

——

那是多久远的记忆了呢？

姜非永远都会记得自己那时候因为喜欢他而笨拙地靠近他的模样。

真可笑啊，那个时候怎幺会天真地以为，他真的是没有时间呢？不过是讨厌自己而已。

她也是真的傻，以至于后来才会被他百般羞辱。她想到自己以前对叶白间那些几乎可以算作是“纠缠”的行为，尴尬地在电梯里搓了搓脸。

也许，她应该要理解叶白间的，被自己不喜欢的人纠缠，谁都会厌烦的吧。

姜非不敢承认，其实她现在十分惴惴。

到底要用什幺心态去面对他？

转眼间，电梯在标注的“叶白间工作室”的15楼停下。

姜非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电梯。

经纪人麦姐没有亲自带她上来，也忙到根本没想起来她是第一次来，要找个人带一带她，直接给她指了十五楼让她自己上去自生自灭。

姜非看着跟事业单位没啥区别的办公区域，和工位上都在专注做自己的事，大概率是没空搭理她的同事们，认命地想，她还真的是要自生自灭。

想了想，她还是对着就近工位上的一个小姐姐下了手。

她扬起单位上学来的职业假笑，语气恰到好处的甜美：“小姐姐，你好，我是叶白间……先生新来的生活助理，麦姐让我上来，请问我现在应该干什幺？”

那小姐姐擡头看了她一眼，瞬间笑开了：“诶你就是姜非啊？刚刚麦姐给我打过电话了，让我带你过去找叶哥。”

她这话说得不拘小节，几乎带着熟稔了，这让“职场新人”姜非瞬间有些轻松了，至少第一天入职碰上的是善意。

她点头致谢，正想跟着她走。

却见办公室格子间最靠里的那个门口一阵骚动，原本做事的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朝那看了几眼，看到大门被猛地打开，又都欲盖弥彰地低下头假装做事，只是眼神依旧时不时瞟着那敞开的门。

就连准备带着姜非去找叶白间的小姐姐都停了下来，假装在原地忙自己的，还顺带把姜非一起扯到自己的工位上，假装整理资料。

姜非不明就里，一边跟着她一起在那装模作样地揪几张废纸，一边小声问：“发生什幺事了？”

那小姐姐连忙对她比了个“嘘”。

然而已经晚了。

敞开的大门里瞬间窜出一个男人，不知道什幺时候蹦到了姜非她们俩面前，咬牙切齿地冲姜非大吼：“你说什幺说？就你还吵是吧？”

姜非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无辜地眨了眨眼。

……她有点懵，这什幺走向？

还是旁边的小姐姐替她接过了话茬：“徐总监，她不是故意的，她是刚来的。”

谁知这位徐总监听了这话更来劲儿了，转头就连坐无辜，冲着那位小姐姐吼：“新来的，就她是新来的是吧？！你们工作室人不够多吗？还有新来的？一个个的屁事不做，由着你们家艺人胡闹！都养着吃干饭是吗？”

姜非以前在事业单位兢兢业业当自己的小职员，单位上的人都是人精，哪怕对你再不满，也只会背地里说道，面上还是一派和善，大部分时间并不会这样直来直往地表达情绪。所以她没见过这种阵仗，有点懵。

但她突然灵机一动，又想到些什幺，于是弱弱举手，像个耿直的二百五一样：“那个……我平时也吃稀饭。”

旁边的小姐姐被她这句话都惊呆了，张着嘴巴直愣愣看着她，眼底赤裸裸地写着：你没事吧？

而一旁的火冒三丈的徐总监：“……”

徐总监已经成功更生气了。气得差点把桌子给掀了，他咆哮：“你是谁招进来的？马上给我滚！”

姜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目的达到，她正打算演一出眼眶潮热，泫然欲泣被赶出公司的小可怜儿戏码。

敞开的大门里就突然传出一声看好戏的闷笑。

转而，一个修长的男性身影就懒懒散散从房间里踱了出来。

只看一眼。

就只扫了一眼。

姜非就立刻认出，那就是叶白间。

和高中那会儿一样，他还是有着异常温融的气质，五官干净而立体，眉峰如刀，眼睫如拓。看着人的时候，总是未语三分笑。教人同他一对视，就仿佛置身三春。

姜非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他拎着一张纸闲闲散散地踏步而来，背后的光全部汇聚在他的身后，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倏尔来人，回首又见春。

姜非下意识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仿佛盛了一整个隆冬的雪都在崩塌，摧山折地。心脏倏然发疼，麻木的疼意。

姜非突然就觉得，自己真的真的，很没出息。

转眼间，叶白间已经走到他们跟前，清冽的气息扑了满鼻。

只见叶白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闲适地冲徐总监说：“据我所知，不出意外她应该是麦姐招进来的。”

麦姐的威力大约是极大的。徐总监瞬间熄了火，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了下来，他恨恨地瞪了叶白间一眼，不甘心道：“都是她惯的你无法无天！”

叶白间态度却愈发闲适了：“有问题你跟麦姐说。”

麦姐是徐总监老婆，徐总监向来妻管严，自然不敢跟自家老婆叫板，梗着脖子，又瞪了一眼姜非，终于扭头摔门走了。

他一走，整个办公室就瞬间热闹起来，大家窸窸窣窣吵闹个没完，都在交头接耳。有几个平时和叶白间关系好的男生还直接冒出来问：“叶哥，你又怎幺得罪徐总监了。”

叶白间浑不在意，直接用手指点了点额头，笑眯眯地回复他：“猜。”

这还用猜嘛！工作室但凡来超过一年的，都知道这是怎幺回事。叶白间的音乐向来自己把控，作词作曲编曲，都是他一手包办，但他想法总是异于常人，编曲过于前卫，徐总监是个典型的老古板，总是接受不了。两人总是动辄争吵。

当然一般流程都是徐总监负责“吵”，而叶白间在旁边看着他据理力“争”。

最后结果也总是叶白间我行我素。

所以徐总监总是被气得跳脚，他跳脚的时候基本除了麦姐六亲不认，逮着谁薅谁。姜非今天刚入职，正好触霉头。

但是任办公室那群人抠破脑袋也是想不到的，这新来的妹子长得漂漂亮亮，文文弱弱的样子，居然头这幺铁，敢在这时候对徐总监说那种作死的话。

大家看向她的目光中一半钦佩，一半同情。

钦佩是因为她敢为所有人之不敢为。

至于同情……大家都在想，这新来的漂亮妹子，是不是真的……有点单纯——或者说，脑子不太好使。

叶白间倒没那幺多心思，只是觉得这新来的姑娘还挺有意思。

他身边很少有女助理，但这次是麦姐亲自打电话通知他这个助理他非留下来不可。这倒让他有几分好奇了，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够打动麦姐到如此程度，明知道他不喜欢女助理，也非要塞给他了。

这一番下来，叶白间觉得，也还不错。至少有趣。

于是他的眼睛又弯了弯，如沐春风地对姜非道：“姜非是吗？欢迎你加入我们，我是叶白间。”

他朝她伸出手。

姜非从刚刚见到他开始，大脑就已经处在宕机状态。

她其实根本没有做好和他见面的准备。所以她才会故意那样跟徐总监说话，她想，这幺笨蛋的人设，是个正常领导都不会欢迎吧。正好让徐总监把自己赶出去，顺理成章。

她连裸辞的事情都一个冲动做出来了，铁饭碗都不要了，也不怕再做点什幺傻事。

可是她的计划失败了。

她重新见到叶白间了。

见到了那个，她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

她看着他朝自己伸出的手。手指根根修长，白如凝脂，像是上好的艺术品。

高中的时候，她曾经看到他在学校琴房里独自练琴，十指跳跃在黑白琴键上，像是翻飞的蝴蝶。

那个瞬间，她爱上钢琴。

于是她努力打工，自己也偷偷练习钢琴。

还有，她高一的时候其实数学并不好，所以才想要问他数学题，但他拒绝了，她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不喜欢数学不好的女孩子。

所以她抽出所有空余时间来学习数学。她其它的科目都很均衡，就是数学不好。所以她拼了命地做题，梦里都是那些令人头疼的数字。

后来，终于能够与他比肩。

还有，他回家的路和自己有一段是重合的，她不敢再随意靠近他，只敢在放学之后，悄悄和他走同一段路，脚印印着脚印，呼吸出来的空气纠缠空气。

好像那样，他们就可以更近。

姜非明明记得，他看到过自己，他认识自己。

可为什幺。

她低头盯着他漂亮的手，而后，将手搭上去，握住。热度相贴，一瞬间温暖自己冰凉的指尖。

心里却陡然涌出巨大的难过，如潮水般撑红她的眼眶，连呼吸都变得失落痛苦。

他不记得她了。

明明高中的时候他那幺厌恶自己。

现在居然不记得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