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握着匕首,慢条斯理地在床单上抹干血迹,一分钟前她从背后袭击了这所房子的主人,一刀刺入侧颈,斜着划开口子,同时损伤要害和声带,商人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一点,就抽搐着倒下了。
还有一个目标,委托还包括商人的夫人,一个和她丈夫一样精明又狠毒的女人。
伊芙琳知道夫人在哪个房间。
——却没想到她会主动跪到她面前。
“我知道你要杀我。”
画着精致妆容,衣着华美的女人跪在地上:“我丈夫的工厂出了问题,死了很多工人,他却只赔了家属那幺一点,是他们凑钱雇你来的吧。”
“没错,是我教他怎幺规避索赔变成私了的,但我没想到他会把事情做得这幺绝,从他们放弃索赔开始,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我不关心这个,”伊芙琳俯视她“你究竟想说什幺?”
夫人缓缓擡起手,俯下身,姿态有着不属于她这个阶级的卑微:“求你放过我的儿子。”
“伊芙琳,你记得我,对不对?我以前是你妈妈最好的朋友。我不后悔嫁给这个禽兽,可我一生最后悔的就是跟你妈妈、跟佣兵队决裂。”
“大概是上帝降罪于我吧,才让我快老了才有自己的孩子,他年纪还小,什幺都不懂,求你带他走吧,那群人……也有失去了自己孩子的,不知道哪一天会不会也对我的儿子下手。”
她的双手似乎想抱住她的腿,最后却变成深深伏在地上:“杀了我吧,带他走,求你了。”
“求你了。”
“求你了。”
“求你了~~”
男孩两只小手牵着她一只手摇来晃去,精致的五官、小雀斑和绿眼睛让他看起来像只漂亮的小豹子,大概任谁都拒绝不了这样的孩子。
伊芙琳却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看着亚历克斯,直到对方的笑脸中掺上了惶恐,牵着她的双手也一点点卸气,她才一把捞住他的手,大步流星:“下次再说。”
她往前走的时候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记忆中亚历克斯还扬着他那张漂亮的小脸,虽然表情僵硬,但还是可爱得让人心软。
——至少比隔壁这个可爱多了。
“后来,我就经常跟她索吻。”
“有在手心上的,有在额头上的,有在脸颊上的。神父,您看,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希望得到母亲的疼爱,这有什幺不对呢?”
“可……就是那个手心上的吻,让我意识到了什幺。”
在母亲看不到的地方,亚历克斯垂着眼睫面带微笑,像是在回忆一场悠久的美梦。
——————
伊芙琳解开发绳,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她拿起剪刀开始对着镜子比量。
“你又要剪头发了?”亚历克斯趴在床上,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
天知道他身下正压着一本情色小说,倒也不算情色小说,而是爱情文学带黄色插画的那种,既有真情又有色情,女主角还看起来莫名眼熟。
“嗯。”
咔嚓,咔嚓。
伊芙琳是佣兵时代落幕时最后一批从佣兵队出来的人之一,带着一股从小养成的刀刃般锋锐的野性,再加上天生锐利、攻击性强的五官线条和不苟言笑的性格就更让人有距离感了,而现在,岁月虽然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是轻微的松弛恰好中和了极端的冷酷,把它糅化成了一种沉稳。
尽管短发看起来干练又年轻,但亚历克斯其实更爱看她长发披散下来的样子,那种温和会让他隐隐约约有种和她更亲近了的错觉。
“又要走?”
“嗯。”
“不是说好了如果我的作品被查尔斯先生看中,你就给我讲你们佣兵队的故事吗?”
伊芙琳回头看着他:“下次再讲,好吗?”
回身询问的身影和多年前大步流星的冷漠背影隐约重合,亚历克斯忽然鼻子有点发酸,果然,十年了,就是石头也能磨出道缝啊。
“不行,我就要今天听。”
“你十五岁了,亚历克斯,不是耍脾气的小孩了。”
“可我小时候从来没跟你耍过脾气,”他语气埋怨“你又不惯着我。”
伊芙琳微微眯起眼睛。
平心而论亚历克斯拥有非常招长辈喜爱的外形,个高腿长,五官俊朗,气质随和又阳光还带着一点没长开的稚气,仰起头时光线时常碎落在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里,小小年纪连看螺丝钉都显得深情。
他这样趴在床上,仰着头望着伊芙琳,明明是个显得人乖巧可爱的角度,伊芙琳却觉得他像只狡黠的狐狸。
明明小时候她从来不会惯着他,但不知道从第几年开始,伊芙琳越来越多地耐下心来听他说话,听他那些关于机器的古灵精怪的幻想,听完他无理取闹的撒娇,不去拒绝那些无孔不入的亲密举动,她的养子太黏人了,给根杆子就顺着爬,平生最擅长的就是得寸进尺。
伊芙琳深深叹了口气,在床边缓缓坐下:“想要我怎幺补偿你?”
亚历克斯洋洋得意的小表情顿住了,这句话他刚在身下压着的小说里看过,情节大概是男女主角大吵一架后在花园里复合,男主角淋着雨诉说爱意,女主角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你想要我怎幺补偿你?”
然后?然后男主角说——
“吻我。”
伊芙琳不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词了,每一次都打心底觉得好笑,又怕笑出来伤到小孩子那点可怜的自尊。她凑过去,面无表情地一点点压低身子,看着亚历克斯自以为霸道的小表情一点点僵住,眼神里的期待也越来越明显;她修剪过的发梢在半空中划过,轻轻扫过亚历克斯泛红的耳尖,狭长的、深蓝色的眼睛贴上来,像海面的漩涡一样裹挟着他的一切,让他像是溺水一样剥离神经,任由母亲的身体贴近自己。
她要吻我的脸颊。亚历克斯迷迷糊糊地想,再近的话是不是就看不见她的眼睛了?
然后那双眼在他面前停住了,迷蒙间,有一点点温热的触感贴上了别处。
他怔愣着,几秒后才意识到热感来源于他的掌心。
伊芙琳没有看他,低垂着眼睑,细长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指节,亚历克斯想这大概是她身上为数不多柔软的地方了。她的眼底古井无波,好像亲吻他这件事就和喝水、吃饭、擦剑一样,在她生活中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不需要注入任何微妙的情感。
直到她起身,胳膊一擡披上外套,推开门挥挥手离去。
亚历克斯呆呆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床上,身上某个跟木头一样硬的物件更是狠狠杵在床上。得益于原本的姿势,这幅窘迫的样子没让伊芙琳看到,可他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只觉心跳擂鼓般轰隆作响,浑身的血液奔向一个方向。
他呜咽一声,盖上被子,小亚历克斯开始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