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旻昱。旻者,天也;昱者,耀也。
应着少年沉静的呼唤,旻昱低鸣不止,猛然从深嵌的梁木里挣脱,朝着叶轻舟的方向飞驰而去。
剑焕蓝光,划破紫烟,捅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须臾,被剑气驱散的烟雾又从四面八方重新汇聚成团,补洞弥窟,笼天盖地。
旻昱神仙剑,蓄蕴天之气。雷电炼体,风雨淬刃,轻灵锋利无匹。一般的妖物只要触碰,就会被剑气所伤。
这妖,却丝毫不为所损。
叶轻舟把剑,凝神观望。陡然,方才恢复七八分形状的浓雾旋转成风卷,直袭过来。
飓风浓烟迫在眉睫,身边,还有呆若木鸡的黄嗯嗯和手无寸铁的孙员外。一旦被击中,他们必定会被撞飞,骨头摔得粉碎。
叶轻舟顾盼了一圈身侧身后,放弃跃身躲避,举剑重重一杵。剑尖抵入青砖三寸有余,一面方圆一丈的结界应势布开。
几乎是同时,紫烟煞气如洪水一般冲流过来,尽数砸压在蝉翼一样晶莹透明的结界屏障上。
好重。
千万钧的碾压感悉数回馈到叶轻舟身上,叶轻舟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滚石压过,连心肺都在痛。
终于,叶轻舟再支持不住,扑通一声,单膝跪到地上,跪到碎裂尖锐的瓦粒中,却仍死死握着剑柄不松,手背青筋凸起。
结界之外,是无边木落与遍处哀嚎。
打在结界上的污烟秽气溃散成小团,涌向四周。碰到树,树瞬间枯死,落叶满地。缠上人,便从人的耳鼻口目钻入体内。
“啊——啊——”
立时,被异物入体的人众痛声惨啸,掐着火烧烟燎的喉咙,五官拧巴成一团。
这样……不是办法……
叶轻舟垂眸,盯着冰冷的三尺剑锋,加紧了握剑的手。
剑柄菱花纹深深印入掌心,沁出鲜红的血,顺着剑脊,徐徐流下。
空气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异常浓郁的血腥味,隐隐带着甘甜。
嗅觉敏锐的黄嗯嗯第一个闻到,觉得味道重得古怪、香得古怪,望向气味的源头——执剑的叶轻舟。
晶莹似水光的剑气屏障,竟渐渐变成了浅红色。更有赤色蝴蝶翩然,飞过众人头顶。须臾,院中之人接连失神躺地,一旁的孙员外也哐一下趴倒。
幻术?
黄嗯嗯反应过来,赶忙捏诀运气,清心定神。
所谓之幻术,其实是扰乱人的感知,使之神智陷入迷幻。轻则短暂察觉不到现实,重则完全沦为提线木偶。
叶轻舟此举,是为了缓解那些人的痛苦?
正自思索,只见旻昱剑气一荡,威力比之前强了百千倍不止,震得黄嗯嗯险些没站住。
像一阵爽而劲的风,只是带着锈一样的血腥味,除散黑天。
满掌血痕的叶轻舟拔剑而起,一跃而上,岩岩立于屋脊鸱吻,双指成扣,比出三清印。
指印一出,红艳的蝴蝶齐齐扑向天上浓烟,翅如刀片。
可又有什幺用呢?锋利灵秀如旻昱,也奈何不了,几只蝴蝶,能打出个小眼儿吗?
孰料,流矢般的蝴蝶猛的炸开,顿时火星四溅。
整片云烧了起来,红焰黑烟,仿佛火龙盘踞乌云中,里外翻滚,不放过一丝一毫。
热浪习习,烧到最后,什幺也不剩。
不该什幺也不剩。天地生万物,既有形者,必有其心。
果然,这团雾不是实体。
打那里冒出来的吗?
叶轻舟望向不远处的无顶之屋,如是猜测,转身朝去。
仰头观望的黄嗯嗯只见一阵阵火光四溢,火势骇人。
救命呐!
黄嗯嗯左右乱窜,避之不及,却还是被溅到皮毛上。
黄嗯嗯惊恐地拍灭尾巴上的火焰,罢了竟没有发现任何灼伤的痕迹,一根毛都没燎掉。
只有一滴血迹。
周围的火焰也徐徐熄灭,一切如旧,仿佛没有起过火。
黄嗯嗯奇怪地摸着自己的尾巴,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
难道她也已经陷入幻境中?
黄嗯嗯心里直打鼓,眼见叶轻舟追进房里、身影消失,黄嗯嗯抿了抿嘴,夹着尾巴,溜了。
她答应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可不关她的事了。
屋内,一股长久没有通风的闷人味道扑鼻而来,烟尘气、药味,交织夹杂,浸透了一般。
叶轻舟捂了捂鼻,转到里间,只见榻上躺着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妇人,呼吸微弱,正是卧病在床的孙家老母。旁侧小几,一个蛇缠铜珠的香炉安静地摆着,造型诡异。
腰间辟邪金铃颤颤不止,不等叶轻舟靠近,香炉蛇眼突然闪起两点起诡异的红光,化出数十条黑蛇,血口大张,毒牙尖锐,涌扑而来。
叶轻舟举剑捏诀,化出三十六重剑光,齐齐朝蛇影刺去,直贯蛇头,死死钉住在壁上。
蛇形扑腾,剑意缭乱。叶轻舟一剑劈下,雪刃击金铜,清脆一声,香炉应声裂成两半。
黑灰,泄了一地。
“啊!”
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惊呼。
叶轻舟回首,但见醒转过来的孙员外站在门外,扶着门框,难掩痛惜,又很快恢复神色,蹒跚进屋,道:“哎,这顶香炉,是我从一名道人手里买的,花了三千两,没想到竟是妖物,可惜了!还要多谢道长,为我家除害。”
一边说着,孙员外一边冲叶轻舟拱手。
叶轻舟从来没说过,这香炉是妖物。可惜一个香炉,对榻上亲人却只字不问。
叶轻舟对他们的家事不感兴趣,收剑回鞘,冷声道:“不用了。”
***
从孙宅离开,不出三步,叶轻舟吐出一口鲜血。
适才硬接那一下,实打实伤到了心肺。
叶轻舟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将口中余下的血腥味咽了回去,直起腰,继续朝前走。
他寻了一个僻静无人处,静坐调息。
脏腑之损,不比外伤。手心膝盖的磨痕裂口,已经尽数结痂愈合,但心肺所受的压迫,需要一些时日才能痊愈。
但至少,叶轻舟不想叫沈月溪太过担心,姑且调整好些。
气运通畅,脉复平静,已是云暗暗,天黑黑,更敲两下,犬吠三声。
叶轻舟扶墙站起,抖了抖衣袖灰尘,徐徐迈步回到家中。
却是黑灯瞎火一片,不见人迹。
叶轻舟暗怪,就着一盏小油灯,坐在床头等候。约摸也有小半个时辰,却始终不见沈月溪回来。
今天这个日子,又这幺晚了,她去哪儿了?
叶轻舟不放心,敲响了邻居的门,试图询问沈月溪的下落。
邻居家的护院黑狗接连叫了好几声,大娘终于听清动静开门,见叶轻舟,笑得别有深意,“你师父啊,好像……好像去天香楼了。”
天香楼,历城最有名的青楼。
***
【作话】
沈月溪不仅没去救场,还去逛青楼了。
叶轻舟:一口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