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花瓶碎片

夏棠撇撇嘴,转身正要回房间,却在走廊里被管家叫住,让她帮忙把起居室的花瓶从搬到杂物间,然后再换上一对新的。

从春换到夏。

这套花瓶四季都有一对,只有冬天的缺了一只,于是每年过冬摆在那地方的变成了一对寒梅木雕,每次夏棠从起居室路过都要小小地心虚一下。

缺的那只花瓶就是她碰碎的。

那还是十多年前,陆霄的奶奶还在世,她把花瓶碰碎在地毯上,慌张得不得了,第一个念头是趁着没人赶快逃跑。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撞见站在那里的陆霄。

正好是他们关系最差的时候。

她的心脏被掐了下,自己都觉得这下肯定死定了。

这个人绝对会找大人告状。

陆霄站在门口,皱着眉头还没说话,夏棠就已经把他撞开,匆匆逃出去,藏在花园的角落里躲了一下午。

那会儿觉得整个天都灰暗无光,心里想过无数种坏念头,认真地考虑干脆在大人们责怪之前抢先跳进泳池里,把自己呛死,这样就能成功地把他们的愤怒变成愧疚。

然而那时候是冬天,泳池里还没有蓄水。

天黑之后她才冻得脸色惨白地被爸爸从树丛底下揪出来,带回房子去吃晚饭。饭桌上妈妈一直在教训她,不能自己一声不吭地消失一下午。

一直没人提起花瓶的事。

她食不下咽地吃完饭,又偷偷跑去起居室里看了眼。地毯上的碎片不见了,完好的那只花瓶也不见了,矮架上空荡荡的,像一开始就什幺都没摆过。

路过的佣人说,小少爷下午打碎了老夫人最喜爱的花瓶。

夏棠站在那里,眨了好几下眼,心想明明是她打碎的。

完全不能理解为什幺那家伙会替她顶罪。

晚上她等在楼梯底下,用鞋尖在地毯上画了很多个正字,才终于等到陆霄上完家教课走下楼梯。

他站在台阶上,梳着整齐的头发,浅蓝衬衫外罩着深灰色针织背心,仍然是倨傲又目中无人的姿态,居高临下地问她:“你在这里干什幺?”

夏棠本来是过来说谢谢的。

结果最后只朝他扮了个鬼脸就转身跑掉。

缺了一只的花瓶现在仍然放在杂物间里积灰,夏棠弯腰放下怀里的花瓶,忽然听见身边管家说:“到了明年这时候,你们两个恐怕也都该准备着去上大学了。”

她愣一下,回头看见聂叔正摘下眼镜,一面用手帕擦拭着镜片,一面不经意地发出感慨。

莫名的就有些惆怅,好像提前尝到了离愁别绪的味道。

夏棠一时不知道改用什幺表情才好,想了想,说:“我到时候肯定还会经常回来啊,有可能我就在本市读大学呢。等我找了工作,就和聂彬哥哥一样,给大家每个人都买件礼物。”

“我哪里有不高兴呢?要是老夫人还在,一定也会高兴看到孩子们都长得这幺大了。”管家笑笑,把眼镜又重新戴上,仔细看才发现,他的两鬓比从前白得更多,“就是少爷以后怕是难得能回来一趟。”

“没办法,他还得出国幺。”夏棠又抱起那只绘着鱼戏莲叶间的瓶子,“不过等他以后生了小孩,说不定又要送回来交给你。到时候您就要考虑,到底是退休回家带聂彬哥哥的孩子呢,还是继续当管家呢,哎呀,干脆一起照顾了好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管家无奈地摇摇头,脸颊法令纹更深,语气里掺入了些意味深长:“是啊,你们现在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还像以前一样由着性子胡闹。”

他说着,投来一眼,眼睛在镜片后,像在征求她的意见:“你说是不是?”

夏棠当然信誓旦旦地点头说是。

直到她把花瓶放上矮柜,回到房间,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为什幺自己今天会被特意告知这些话。

她和陆霄在泳池里打架的事,大概已经传进了聂叔耳朵里。

那是句委婉的提醒,告诉他们长大了,到了该保持距离的时候。

下午,夏棠在桌上工工整整摊开一张作业纸,开始写要交给陆霄母亲看的报告。

短短几百字里,光“表现良好”这个词就出现了四次。

她思来想去,要不要把陆霄这周的八卦绯闻也给写上,以充实内容,体现她兢兢业业的工作量。

最后还是没写。

终于绞尽脑汁凑满一页纸,她拿起来抖一抖,用手机拍照发给他母亲的助理。

然后利落地撕掉塞进抽屉,伸个懒腰,从书包里取出练习册,继续伏在书桌前,埋头苦写。

中途手机嗡嗡响了好几次,拿起来瞥一眼,都是陆霄发来的消息。她没回复,调成静音模式,然后把手机也丢进抽屉。

认真学习了一下午。

晚饭过后,夏棠对后院水波微漾的泳池蠢蠢欲动。

她在外套底下换上泳衣,腋下夹着自己放在衣柜里的泡沫板,手里拎着毛巾,行踪鬼祟地正准备从侧廊溜出去。

刚到小厨房就被妈妈抓了个正着。

老妈拎着她的衣领,要她别一天到晚想着用人家的泳池,要是实在闲着想运动,那就去花园里跑两圈。

明明花园也是别人家的。她萎靡地心想。

但还是被老妈拎回房间,溜去游泳的计划宣告破产。

一直到晚上十点半,客厅的灯光准时熄灭。宅邸里作息规律,十一点之后除了安保和值夜人员以外,大家都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入睡。

夏棠趴在床上听歌,手里翻着本已经看过好多遍的小说。

手机倒扣在枕头上,又响了一声,她翻过来看一眼。

来花园泳池。

——From   大麻烦。

她看着亮起来的屏幕,想起白天管家的嘱托,撇撇嘴,打字回复他:

不去。

然后拿起书在床上换了个姿势,暂时还没有一点困意,故事书一页页翻过去,熟得人物开口说了上一句话,马上就能在脑海里接上下一句。

擡起眼,泡沫板还搁在书桌边,干巴巴地待了一整年,一副很想被泡进水里的模样。

夏棠最后还是从床上坐起来,心想,只是去游个泳而已。

泳池还是她洗的呢。

她又带着她的泡沫板整装出发,结果刚到厨房又被人给撞见。

后厨的营养师朱迪对着她一脸心领神会,很能理解未成年人只能等父母睡下之后才能溜出去玩的心情。

她和善地提醒夏棠别游得太晚,顺便托她把给陆霄准备的饮料送过去,然后擡手熄灭厨房的灯,打着哈欠回去继续睡觉。

花园里亮着夜灯,夏棠端着饮料,沿着石子路上橘黄的地灯走到泳池边。

灯光洒在池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像破碎的金箔铺满水面,又被泳池那头游过来的人影撞碎,在水波里四散溅开。

泳池里的人剑鱼一样破开水面,只看得见两侧脊背上流畅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舒张,是很漂亮的泳姿,在池边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冰凉的水珠溅上夏棠的小腿,她低头看见陆霄睁开的眼睛,睫毛上水珠滚落,夜灯的光落进他瞳仁里,变作一圈明亮的金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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