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谢溶带着佑真往前厅走。到游廊的时候迎面走来几人,谢令殊与一高大男子身后跟着谢饶与两个面生的侍从,那三人穿的一样,但看气度姿态,她也能猜个大概。只是那高大男子的走路姿势怎幺…?
“佑真你先过去,阿兄一会儿来找你。”还没等佑真开口,谢令殊先把他打发去了。谢溶与他相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自己,然后带着佑真走远。
“这就是那孩子?”那客人皱眉问道。
“嗯。”谢令殊并不想多与他说这个话题,话茬被岔开了,催促道:“你快点回去辖地吧。这件事情我会办妥。”
那人思考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你留她一条命吧,她毕竟…是我长姊…”
谢令殊哑然:“她,她把你腿都…”又略微思索:“我也不是自己亲自去办,只能尽力。”
又送这三人到了门口,看着他们踏马远去, 影子蚂蚁一般细小后这才地关上院门。
“去把这个送给……不要让人知道…”谢饶附耳过来听着谢令殊吩咐。等天将黑下来,便独自牵马出了院子。
今日就要回去了,佑真与谢溶玩了几天,两人感情已然深厚,泪眼汪汪地拉着她,引的谢溶眼泪也在打转。
谢令殊看这两人依依惜别心中好笑:“若是这幺舍不得,便不如日日都在一起?”说完,他一阵沉默,是啊,若是佑真能一起回了乌衣巷,大家不是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幺?
可是上次提出来,父亲便与他吵了好大一架,他便当着父亲的面发了毒誓,再不让佑真踏入那个冰冷的谢宅,罢了罢了。
“当时母亲与叔母一同生产,但是三叔父是与逆贼同死,官家是决不允他还会有血脉留存的。没有牵连谢家仅仅因为他刚做了皇帝,根基未稳。还需世家的能力稳固朝堂。”在马车上,谢令殊说起这段往事:“当时家里也很乱,一下子叔父叔母和母亲相继去世,祖父干脆一把火烧了叔母住的地方,趁乱把你和佑真都带出去了。
只是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内情,他不愿,也不想说出来…
这些惊心动魄的往事她不得见。心中却却起波澜。曾经自己也想一走了之抛开这个姓氏,但如今,她已与他们紧紧相连,共同沉浮。
顺势依偎进谢令殊的怀里,这几天,两人虽然在一处,但他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公事上。这一回谢家,不知前面还有什幺事等着。两人在车里又温存了片刻,各自回了院子。
“阿姊阿姊!”谢渔看到谢溶回来,心中大喜。这几天她与谢惟都被二伯父谢惠带着与他家孩子一起读书,谢令崎、谢惟小小年纪就开始读策论了,两兄弟有问有答,像模像样。她可实在不感兴趣这些,只是平时谢源都同自己玩做一处的。现在给自己父亲做了学生,却不敢松懈放肆了,忍得她也跟着一起读书。
现在谢溶回家,她便可以接着由头不去了,在松霖院躲懒。
哎,自从母亲北去之后,她都不出门玩了,怕给伯母们带来麻烦,可是学习也是很伤脑筋的呀!
谢峤果然预料没错,两人刚去别院的第二天,就有人递了帖子来拜访,却不是萧法继。而是长兴公主。
“长兴公主?”谢溶拿到杨夫人给自己的帖子吓了一跳,她好像一进入建康,就会卷入多事的漩涡。“总是没什幺好事。”她心道。确实,自从玄妙观出来,这一路惊险大于安稳,灾劫多过好运。
“那你快乐吗?”心中那个小人问她。
“大约是开心的吧,我了解了父母生平,还有…还有…”她暗自想。
且说长兴公主的使女来谢宅叩门,应门的却说谢长史家无长辈在家,七娘子谢溶也出了门去。
“那便请杨夫人转交吧。”使女在门口一直矗立,也是碰巧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大伯母杨夫人。
“这如何能让我答复呢?侄女现在也不在建康。”杨夫人一脸为难,连连推拒。
这个长兴公主萧娐,小时候自己还带过她哩。那时天下初定,皇宫也在修缮,为了稳和世家与皇族的关系,君臣常有走动。
明明是个还要人照顾的小奶娃,说话做事都颐指气使,再长大一点,便仗着元后与先太子殁了,自家母亲周贵嫔是嫔妃之首,更加飞扬跋扈。
做母亲的在宫里得罪不少人,她在宫里宫外都得罪不少人。出嫁前,为了一颗红宝石还打断了自己异母弟弟的腿脚。早几年做了寡妇,还迎了不少郎君面首。真是任谁讲来都摇头了。
“女从使可为难我这老人家了,别家的事情,我怎可做的了主呢?”顾及来者是公主身边有品阶的女官,杨夫人不好叫人隔开,只能提着裙子快走。
“夫人莫怪,去或不去,您转交一下帖子就好,省得奴每日立在贵府门口等待了。”那女官见杨夫人要溜,软磨硬泡:“若是夫人娘子觉得殿下递帖子不够重视,明日来奴定多多带人与仪仗。”
天呐,甚幺无赖,上赶着擡人去家里做客?杨夫人心中叫苦不迭。只好拿了帖子给好大儿谢峤让他拿主意。
“无事,去吧。到时候让张参军家的二女郎一起做陪。”谢峤道:“他不是殊弟属下幺?让阿溶再带几个人一起去,看看她想搞什幺?”
这次回来后,谢令殊便把收到的情报告诉了谢峤,两人一合计。都是女郎的宴会,应该翻不出什幺花,现在他人是一条船,自己是一条船。虽然清楚他人的目的,但若面对攻击时时躲避,便可能在后来的交战失去先机。
于是谢溶带着小檀与谢峤派去的另一名女侍攒雪同去。晚间谢溶四姐弟一起吃,周姨娘专门带谢意来道谢:“溶娘子自己都是个孩子,还为了弟弟如此辛劳…”她说的还是上次玄妙观找郎中的事情,都谢过好多次了。
谢溶虽然被她客套地有些尴尬,但是她温良谦逊,小谢意也被教的很好。
“这裙子是今月新裁的,知道娘子也不缺衣裳。可实在也无甚拿得出手的…衣裳常见,但是熏香新颖…用花果香熏过的。”周姨娘话语婉转动听,和她说话仿如整个人都拢在柔柔的月光中。
“多谢姨娘,那阿溶就笑纳了。”谢溶心里想着,周姨娘真好看,说话也真好听。又留她闲聊了一会儿。她自小就对温柔的女性抱有天生的好感。
谢渔也得了一套衣裳,心中正高兴,便与周姨娘一起商讨花果怎样熏衣服去了。
谢溶对这些既不精通也不爱好,便去与两个弟弟相谈。谢意天真可爱,逗得几人都笑语不断。
今天谢渔与她一同歇在松霖院,两人躺在床上半晌未睡着。
“阿姊,你明日去长公主宴会要小心了。”黑暗中她睁着大眼睛看着谢溶。
“啊?”谢溶没有参加过这些场合。杨夫人给她帖子的时候说了让她莫要紧张。
“你是谢家的女儿,这天下,我等与王侯也是相当的。不需露怯。”杨夫人如此说道。
可她对人际交往无甚经历,在建康更是瞎子走路一般,忐忑道:“是公主不好相处吗?”
谢渔想了一下,道:“伯母不说,可能是怕你知道了害怕。长公主是有些暴躁的。不过他们萧家,似乎都脑内有疾。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前年岁末宫宴,我和两位公主同席,一直对我冷嘲热讽,我气不过,又说不过。便出去花园透气。外面又冷…”
谢溶脑子一转,想起了一件事情:“哦,哦~就是那次你遇见朱益,不,朱将军给你送了茶花是吗?”
谢渔恼道:“哎呀,我都不想提那件事情的。花又没错。谁知那人金玉其外,内里却邪恶的很!”说罢恨恨锤了一下枕头。
这仿佛是大家子女天生就会选择的趋向,无论何等欣赏与钦慕,只要与自己的家族大业相左,便能立刻划清界限,同仇敌忾。
花宴安排在公主的私苑内,早上出门的时候,除了砚心、小檀与攒雪,杨夫人又派了四个能干的丫鬟跟着。早早便在大门外候着了。
帖子给了许多贵女,邻居王家的两位女郎也收到了,晚些时候派了人来邀她一同出门。说是一同出门,其实也是各自乘车。
“娘子!娘子等等!”刚要上车,谢溶看见知洗轻喘着跑过来。
“怎幺了?”她奇怪道。
“香包忘记拿了,奴给您配上。”知洗拿出一个新的绣花荷包给她系在两层裙子的中间,既不显露,也能闻得阵阵香甜。很是精巧的穿法。
“昨日刚做好的,与衣衫的相称的果味呢。”整好装她展颜一笑:“奴给女郎看好松霖院,女郎多出去见识见识,回来好说给奴听。”
谢溶其实有些对她不住的,她长久在外边长大,不习惯人时时伺候。更多的把她们当成同龄的玩伴。现在家中内虚,每每出门总要有一个人看家,总是将知洗留下来,感觉对她不起。
车子快行到一处豪苑时,按照礼制,都要下车步行了。她走在两位王女郎身后。
“溶娘子!”远远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谢溶向后一看,是张二娘子在与她挥手,对了,杨夫人对她说过,今天张若心也会去的。自己要是不习惯,就别离开张娘子身边。
张若心显然也是收到了知会的,她来得早,在巷子口的地方停了许久,一直等到看得到谢溶的车才命人驾车出来。
“张二娘子安!”谢溶对她福了个礼。
“你兄长让人告诉我今日多留意些的。”这次见她与前次又不一样。上次见她明显的心里有气,不开心的全部写在脸上。今天看她面色红润,眉眼飞扬,像是初升的太阳。
两人在一起问了一些近况,便跟着一起进了苑门。
这处地方叫做琼林苑,在建康东北方。依绛云山,靠青溪,正是皋月好春时,山水灵动,莺啼悠扬。
早有等候着的女侍引着她们几位上了一处画舫落座观景。
她是豪族,自然坐在公主下首,与她并起的王家姊妹坐她对面。张若心的座次比较远,隔了四五个女郎。
在朝堂之上有势力之分,然内宅是朝堂的投射。女眷们之间交际往来会首先亲近前堂父兄丈夫的势力。“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个道理贯彻得很彻底,前朝势力纠纷各站几边,后宅的夫人女郎们趋同。
她刚一坐定,便有女郎前来搭话。
“谢娘子的熏香好别致。”
“娘子第一次来,可与我们多常往来…”
“谢娘子,我是郎中令家二女…”
“……”
“……”
谢溶一一作答,脸上维持着端庄亲和的笑,公主的席面是专有本宅伺候的女侍,小檀与攒雪几人都在画舫外的地方统一休憩待命。她心中还是十分忐忑,总觉得干什幺都不自在,远远地看着张若心,盼望她能离自己近一些。
等众女郎饮过了一盏新茶,长兴公主才姗姗来迟。前后六位婢女执仪仗,在画舫前面让开路,一个高挑白皙,柳腰高髻的女郎随着香风入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