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大户总有些不能外传的龌龊事。周家虽以武林正道自居,但宅邸的规矩森严,打杀下人的事也不是没有。若知情却乱嚼舌根,恐怕会比死还要惨。
婆子们哪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这事实在太骇人听闻,忍不住就拿出来说嘴。想到自己身为奴婢的身份,便无人有兴致再谈话了。
杨思敏过了很久,都没在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后,默默匍匐回到一开始藏身的树丛决定先撤退时,忽然有人提着油灯推开院子的木门快步走进婆子们的住处喊道:「李嬷嬷!大老爷请您去他跟前一趟,许是有重要的事与妳说。」
杨思敏大气不敢喘一声,待李嬷嬷和喊话的人赶着走出院子后,她这才从树丛里探头出来。
一不做,二不休。
她决定趁机潜入周大老爷的宅院里。
杨思敏有股直觉,杨定一极有可能被窝藏在大老爷的院子里。
虽说周家有雇佣会武功的门卫,倒没有像官府世家会雇用暗卫来暗中保护自己。这不仅是因为多雇人,就必须多花银两,而是周家自己就是武门世家。
常道,文人相轻,自古而然。
武林世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雇用暗卫等同于对自家的武功连自保的信心都没有。而暗卫又是武人出身占绝大多数,自然是别人来雇用自家人当暗卫还差不多,哪有自己去雇别人家暗卫的道理。
也因为这原因,让杨思敏钻了空子,她隔着一段距离摸黑跟在两个大人身后。趁着门卫把注意力放在李嬷嬷她们身上时,她便攀上围墙外的大树。
只是真的要爬上树时,杨思敏还是有点笨拙,好几次差点踩空。
杨思敏前世小时候也爬过树,更别提爬树是农家小孩的必备技能。而小女娃又是特别好玩的那种,往往别家的孩子才刚准备爬,她都已经稳稳坐在树上了。
然而就算有小女娃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记忆,但对杨思敏来说就像是在看一部纪录片,实际操作要立刻上手还是有些困难。
她气喘吁吁的往上爬,脑中浮现小女娃的记忆。
在姐弟俩还在农村的时候,杨定一总是就像一条小尾巴跟在姐姐身后。就连每次看着姐姐爬上树,他也会想跟上来。但三岁的小娃哪有多少力气。有好几次杨定一才爬没两步就悬在树根附近,但又没有力气再往上爬,又不敢往下跳,就憋在那边要上不上,要下不下,每次都是小女娃爬下来,把皱着脸但又不敢哭的弟弟带下树。
原来有个弟弟是这样的感觉。
杨思敏觉得心里暖暖的,原本的疲劳一扫而空。她爬到距离围墙最近的树干旁,打起精神望着远方的门卫已经放人进去后,一个翻身小心翼翼的站到围墙上。
多亏围墙上头足以让一个小孩子抱住,杨思敏伏下身子整个人抱在围墙上像一条毛毛虫一样,手脚并用的缓缓远离门卫所在的大门旁。接着,她瞇着眼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假山。她一边往下踩时,一边评估从原路爬回去的可能性后,一会儿便从假山上稳稳的踩到泥土地。
周大老爷的院子是周家第二大的宅院。
粗使丫鬟和小厮除非是有接到指示,是不得擅入有主子在的宅院。一旦被发现,无论情节如何,一律打二十大板,还要被撵出去。丫鬟还可能直接被发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
杨思敏以前看电视剧以为打板子就是打打屁股,以为没什么大不得了的。
直到有次小女娃看到放在仓库的板子,杨思敏回想起那板子大头径三分二,外面还包一层铁皮,铁皮上还有好几个吊钩,就忍不住心往下沉。小女娃当时还看不懂,但杨思敏怎么可能不懂,那板子一打下去,别说屁股痛,那上来的一勾子可是会把屁股肉都扯下来。
这种杖刑别说成年人,像她这样的小孩可能直接就被打死了。
杨思敏甩甩头,用衣服随便擦过冒汗的手掌心,心里默念几句船到桥头自然直,沿着青石小径试图绕到有房舍的地方。但她不敢走在小径上,而是踩着柔软的泥土地,甚至刻意避开有长草的地方,生怕一点脚步声就会引起宅邸里的人注意,也留意不留下任何脚印。
嫡孙女周青蓝不与周大老爷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周老太太赏赐的一个小院子。
周青蓝和她一样是六岁,照理来说是最黏父母的年纪,也是最需要家长在旁教导的时候。而且周青蓝还身抱疾病,不知为何反而与父母分开住。
但这样对她反而有利。
周青蓝深受周老太太宠爱,说是这周家的小祖宗也不为过。如果周青蓝在这里,戒备肯定会更加森严。那她真的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不排除杨定一在周老大爷所在的主屋的位置,但谨慎起见,杨思敏决定真的走投无路再去那边寻人。虽然说周家已经败落,周大老爷兴许不是什么武功高手,但抓她一个小女娃是绰绰有余。
根据自身的记忆与李嬷嬷所言,这个世界应该还是有基本的道德价值观,也知道把别人家的孩子当作药引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再加上,周家剑法的初心是守护重要之人外,还得锄强扶弱,行事更是要光明磊落这点来看,周大老爷作为主事者不仅不合格,他应该也不敢这件事传出这个宅邸外,不然周家以后在武林也不用做人了,所以他的行事应该会隐密为上。
杨思敏希望是后者,因为这代表她这段时间还能行动自如,而且还是能正常拿到月钱。毕竟这个周家是待不下去了。但这里距离姐弟俩的家少说有几百公里以上,当初来到这里也是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再者,把杨定一救出后,也不晓得弟弟的状态如何,肯定是要请个大夫好好看照。这些都要花钱的。
但杨思敏转念一想,觉得这点又和现状不合。
毕竟周大老爷不仅留下杨思敏这个唯一在意杨定一去向的亲人,还让李嬷嬷这种下人都知道他把别人家的孩子当作药引,甚至这个李嬷嬷还自己跟其他下人把这件事当作饭后茶资在闲聊。
依照她以前看过的刑警侦探剧,这种犯人可能反而希望有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让事情就这么过去。
也就是周家之所以还留她活口,一方面可能是像李嬷嬷所言把她当作替代的药引,另一方面可能是希望如果她真的当不成药引,反而能作为杨定一是死于意外或疾病的证人。
这样对外杨定一被迫作为药引的证据就会自动消失,对家属也有个交代。
对内的话,只要周大老爷有足够的魄力能震慑下人不碎嘴,那事实就能被瞒天过海。
但看起来,对内这点到现在为止相当失败。另一个可能性就是让知道这些事情的下人再也无法说出真相,而这有非常多种方法可以办得到。
这么说来,为何当初周大老爷不在姐弟俩一来到这座吃人的宅邸时,就直接把弟弟带走,而是等上大半年?
这中间究竟有什么原因?
杨思敏绞尽脑汁,不愿意忽略任何一个能打开目前局面的线索。
此时,数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出现在她视线的前方。
她踱步到这些屋子旁边,从附近的杂草生得只比她矮一点的状态来看,这几间小木屋应该被废弃已久,而且从这里看过去,连主屋的灯火看上去就是几个小光点。
而说也奇怪,这附近的空气飘荡着些微让人不适的气味。她闻了老半天也搞不清楚这是什么,只能先揉揉鼻子把这件事先放去一旁。
她谨慎的绕着这数间小木屋走了一圈,意外发现只有其中一间小木屋的大门附近的杂草都已经被踏平,就像有人经常出入的样子。
杨思敏内心涌出一个奇怪的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一样,要她进去这几间屋子里。
她注意到这间小木屋虽然木门破旧,门闩上却挂着一个极为牢固的铜制锁头。她沿着小木屋外走了一圈,她惊喜的在屋子后方找到一个被白蚁蛀掉的腐烂的边角。
她试着去搬动这墙角的木板,发现木头意外的脆弱,发出几声劈啪的声响后,出现一个勉强可以让她钻进去的空隙。而且方才在屋外就隐约有闻到的怪异的味道变得更加明显。
杨思敏蹲在地上往里头窥探了好一阵子,确认屋内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黯淡的月光隐约透进室内,没有看到任何人造的光源后,这才扭着身体像小老鼠一样钻进屋里。
不知为何,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夜晚,这间屋子的空气却冻得她打从心里发冷。那个疹人的气味直冲她的鼻腔,呛得她差点呼吸不过来。
小木屋有一个半掩的气窗,原本刚才遮住月光的乌云已经离开,瞬间一道光透进屋内来,放眼望去玻璃瓶内放满了足以让密集恐惧症者会呼吸困难的数千只蜈蚣、蟾蜍、蜘蛛、蝎子等的昆虫尸体泡在的淡黄色液体里。其他还有数十罐的瓶子则塞满大小不一、白花花,一眼看上去像是的卵的东西。
这个世界虽然很像中国古代,但又有点不太一样。
就像现在放满这个屋子架子上的玻璃瓶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照理说在西方工业革命以前,是不可能出现像现代大卖场可以看到的量产玻璃瓶,但这个屋子的架子上却摆满数百个玻璃瓶。
杨思敏感到头皮发麻,脚底都在发冷,他妈的这个小木屋是拿来做什么的。
这是号称武林正道的周家应该出现在宅邸的东西吗?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杨思敏僵在原地,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膝盖不断的在打颤。直到那声音夹杂着人类的喘气声,杨思敏这才反应过来盯着方才没注意到的缩在暗处的一团黑影。
「……姐、姐姐?」
一个沙哑,又带点奶声奶气的虚弱气音从那团黑影发出来。
一双被月光照得微微发亮的,和她自己非常相似的眼眸正盯着自己。
杨思敏眼睛瞬间变得通红。
她认得这个声音。
是她的弟弟杨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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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存稿君,写起文真的是且战且走。
我是写文大纲会想好,但细节会编写边想,所以有时候有些细节想到了就会回头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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