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落了一场大雨,到今日天亮时才将将停住。
路不好走,但娘说山里蘑菇都冒头了,香枣想喝蘑菇汤了,背起背篓带着斗笠就出门去了。
爹娘在后面喊都喊不住。
李大爷骂李大娘,你做甚要逗她,你晓得她脑子一根筋,想到什幺就做什幺。
李大娘面带悔意,我就是随便唠叨了一嘴,哪里晓得她站在我后头,都给她听见了。
唉,李大爷叹口气,还好枣儿生的壮实,你等会去街上称点肉,中午做蘑菇肉丸汤。她就是馋这口。
我晓得了。李大娘加快剁猪草的动作,赶紧收拾了家务活,早点上街,挑点好肉回来。
香枣生的高,一米七二的样子,幸好骨架修长,皮肉紧实,但也不显得粗壮。瓜子脸,柳叶眉,一双凤眼,鼻梁挺但鼻头有些圆润,嘴唇稍肉。生的倒是眉清目秀,但仔细一看,她眼神单纯的像个孩子,有些过分稚气,透着些傻气。
是的,香枣是个傻子。
以前家里有三个小孩,岁数隔得近,彼此差两三岁。她是老二,上头有哥哥,下头有妹妹。哥哥是男孩,妹妹比她小,夹在中间的自然就受了冷落。这爹娘只有两个人,两个人加在一起只有两颗心,哥哥和妹妹一人分了一颗去了,她什幺都没落的。
长到七八岁时,有次打闹摔着了,看着只是个口子,流了血。爹娘舍不得花钱去看大夫,只弄了点草药涂在伤口上,没想到第二天成了个傻瓜。口水直流,不会说话,大小便不能自理。爹娘无法,请了大夫来看,说已经晚了,伤着脑子了,这辈子就这样了。
香枣坐在坑旁傻傻的流口水,哥哥金宝给她擦,擦也擦不干净,长长一条,都落到地上了,恶心的很。
爹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外抽闷烟,娘搂着妹妹金珠掉眼泪,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拍着手笑话,姐姐羞羞,姐姐流口水了!
亲戚劝爹娘把香枣寻个地丢了,大夫都说了,一辈子都这样了,难道还养她养一辈子,不如趁早舍了。
爹娘迟疑,爹一拍大腿,决定了,当天夜里把她下药,丢到路边。
这寒冬,冻死了是她的命,被人捡了也是她的命,反正,她的命和李家已经没什关系了。李家是不要这孩子了。
药是爹熬的,娘喂的。香枣这会儿像个三岁的奶崽崽,嫌药苦,不愿意吃,也不哭,只可怜巴巴的边摇头边唤娘唤爹爹。
爹娘心软,亲戚接手,硬灌进去。没一刻,人就睡过去了。
亲戚架着驴车,走了一个时辰,不知走到哪儿,黑乎乎的,看到一棵光秃秃枣树,就把她丢在那下头。
娘良心不安,一夜未睡,在如何不疼爱,终归是自己肚子里长出来的,疼了大半宿生下来的,从小娃娃奶到这幺大。只是这姑娘打小听话,不吵不闹,让爹娘安心,反倒让爹娘少了关心。
第二日天没亮,却听人砰砰敲门。
娘去开门,看清人时,吓得个半死。
是金宝,不知怎的,竟将香枣寻了回来。
十一二的少年,身子还没抽芽,佝着个背,背着有他一半高的娃娃。
少年哭的哆哆嗦嗦,娘,别把妹妹丢了。
在那以后,再也没人提过要把香枣丢了,好在后来香枣神志还能长,虽然最终停滞在七八岁,但力气大干活是把好手,生活上还是能自理的。
香枣原来叫金香,金宝后来做主替她改了名字,改成了香枣。
做爹娘的每次唤她,都觉得心里愧疚多一分,最后那疼爱到底还是匀了一点给她。
令人唏嘘的是,金宝长到十七岁,要成亲立家了,却被突然抓去服了兵,去了战场。这事发生的突然,李家刚来的及理清其中脉络,好不容易打点好,金宝早就随兵队出征,战场乱,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同年年末,妹妹金珠因生的貌美,探望亲戚时被土匪掠了去。去衙门报案,却只被搪塞回家等消息。没过几日,送来好几担彩礼,不过,上头压了把大刀。李家无法,只能吃了个闷亏当哑巴,那彩礼也不敢用,收到库房里好好存着。
还是三年后,也就是去年年末,金珠回了家。
十五岁的姑娘早经人事,做了妇人,成熟得过快。李大娘第一时间没认出来,还是香枣眼神好,叫了声妹妹,你咋舍得回家来了。
李大娘喜得当场落泪。
拉着手在坑上说话,金珠早已不怨恨,她做了土匪的第三房侍妾,因着年纪小、生的好又性子好,颇得宠爱。年中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夫君才舍得放她回家来看看。
李大爷见她穿的好,衣裳都是绸缎里精细绣着花,皮肤养的娇嫩,面色红润,今日过来也是有专人赶了马车送来,外头还有两个丫鬟候着。
李大爷点点头,道,爹晓得你是个机灵的,爹就不多说了,你自个过得好就行。
金珠知道娘是个大事面前不顶用的,有些私房话,她只能同爹商量。
金珠唤香枣过来,让她与自己挨着坐。
香枣乖乖过来,闻着金珠香香的,挽住她的胳膊,头搁在金珠肩上。妹妹,你好香啊!
李大爷见了这场面,不忍心看。这做姐姐不像姐姐,反倒像妹妹。
金珠取了身上的香囊给香枣仔细系在腰间,姐姐,要是喜欢这香味,便用这香囊,等我回去了再叫人送些来。
香枣开心,甜甜的道谢,谢谢妹妹!说着便低头摆弄起香囊。
金珠擡头看到爹愁容满面,心里也有些悲伤。爹娘年纪大了,哥哥现在仍不知在哪里,姐姐确是这般模样。
想起来之前和夫君商量好的计谋,金珠抿了口茶水,便说了出来。
爹,让姐姐生个娃娃可好?你跟娘帮着姐姐把娃娃带大,等到你们老了,娃娃也到能撑起这家的年纪了。
李大爷抽了口烟,想了想,这村子里可没人愿意入赘,我和你娘这几年一直在寻人。流氓地痞咱可不能往家里引,那是害了咱家,老实点的自己就能成家立业,何必做个倒插门。你姐年纪是越来越大了,但这人不好找啊!
金珠摇头,爹,要不试试去父留子。在那事上面,终究是女子吃亏。咱们寻个外乡男,做完那档子事就跑,谁又抓的住呢?
李大爷有些惊讶,这法子行得通,但十分见不得光。你这,你这不是让你姐姐私通吗?这孩子生下来,不得被千人骂万人辱。
金珠道,爹爹,此事我已想好。你们在这寻了人,成了事,待姐姐怀了娃娃,便搬到寨子里去住,到时候娃娃大些了,再带出来。旁人问起来,就说是我的娃娃。
李大爷心动,但还是有些迟疑,你夫君可同意?
金珠回道,夫君自是同意了,我才敢同爹爹说的。
李大爷看着香枣那副仍在玩香囊的模样,乖巧但痴傻,不由面露悲痛之色。
金珠,终究是我和你娘欠了枣儿啊。
金珠自然晓得其中的道道,她安慰道,爹爹,你莫要这般想,这世上,儿子终究比郎君靠谱。你和娘好好将姐姐的娃娃带大,姐姐才是多了个依靠啊。
李大爷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但仍有些为难。那这人可要从何处去选?
金珠笑道,爹爹不必操心,我和夫君自会给姐姐寻个好人家的,不过最近朝廷多有出兵剿匪,山上一时有些乱,还得多等些时候。不过爹爹放心,此事明年必能成。
李大爷得了准头,一颗心落了实处,算是心胸开阔了些。这事也不必太着急,枣儿她心智不成熟,还得花些时间教她通人事。
金珠是个心思活络人,她早已想到这事,说到,我寻了个嬷嬷,过几日过来教导姐姐。爹爹放心,嬷嬷心善且有耐心,不会对姐姐打骂。
李大爷听的有些红了眼眶,昔日还只会缠在自己腿边喊着要爹爹抱的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了,想的比自己这个做爹的还要长远全面。金珠,你多受累了。
金珠摇头,爹爹,自家人,不必这般客气。
金珠在家里留了两日,夜夜同香枣睡一个屋子。金珠知道这般心智的她,不要和她讲道理,只要哄着她,给她灌输就行。走之前又特意叮嘱爹娘,送嬷嬷过来时也特意叮嘱过。
于是,在身边人的一遍一遍灌输下,香枣知道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那就是生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