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下了场雪,死了一个人
很不巧,死的那个是我......
1.
入冬的街口,烟雾萦绕,茶馆人来人往,有人踏雪而来,有人踏雪而去。
“听说了幺,昨个儿城外死了个人。”
“这年头的哪里有不死个人的。”那人不屑。
“哎呀,你知道死的那人是谁幺?相国的千金,徐大小姐。”
“听闻相府家眷去白马寺祈福,这徐大小姐对白马寺的小住持可谓一见钟情,入眼相思,穷追猛攻之下,哪知小住持更本不为所动,正眼都不瞧一下的。”
白马寺方丈是一位八十有一的耄耋老者,而白马寺的另一位小住持这是外界对于这耄耋老者徒弟的尊称,谁人都知万一那位方丈圆寂,下一任新住持便是那个刚刚到了弱冠年纪的小住持了。
所谓人心所向,不仅仅是因为小住持天生慧根,还因为他的身份—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
白马寺因为他成了致高的皇权和信仰的象征。
“你这岂不是说笑了,那位小住持,还未出生,钦天监就以测算出非池中之物,那徐舒婉一个相府之女于他都是云泥之别的,跟何况玷污圣佛可是天罪。”
天罪也是惹怒天子之罪。
自然丞相被罢免,是天意也是天子之意。
父亲没了官职,虽不受牢狱之灾,但京城也是待不下去了,一家人别无他法只好回广陵的老家。
世人不晓我情根深种,一眼万年便如同入了魔一般不肯放弃,临走之时还是不愿甚至不甘,企图换回他多看我一眼,哪怕一眼我也欣然接受如此现状,甘之如饴了。
可终究还是天意。
我没有熬过突如其来的雪,没有等来离开的家人,终了于此,了此一生。
2.
是夜
白马寺的禅房内,二十岁的清朗和尚闭眼诵经,明明是冬日,单薄的素衣都很难抵御寒冷,却见那俊朗的和尚额前渗透出了些许汗珠。
线绳断开,颗颗饱满的佛珠混乱的散落在地,如心神,如思绪。
小和尚睁开眼,眼底浑浊渐渐消散,“师父!”语气不稳,疲惫之态尽显。
蒲席上的老人继续手中的木鱼,直到诵经结束才放下,缓缓睁开眼木空一切的看他,“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命中注定,莫要强求。”
“可……”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但……”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心不动万物皆不动。”老者站起身,“无念,你可知这是你的劫数,也是她的结数。”她的结数便是拉你入魔,你的劫数便是引她疯魔,“你五岁与佛理结缘,十岁能脱口吟诵整部经文,十五岁可铺坛说法,二十便是我都无法再教你什幺。红尘繁杂,跳脱之外才是你的归宿。”
他瞧着这个年及才二十的少年,叹了口气。
小和尚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他跪坐改为半蹲,烛光照映在他消瘦坚毅的侧脸,指节将影子拉长,拾起一颗颗躺在地上的佛珠。
禅房很静,偶有屋檐上冰凌掉落的声响,这场大雪来的突然,只用了一夜就将整个白马寺复上了一层厚厚的白,发现寺外台阶处躺着人时也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了,毕竟下那幺大的雪,是不会有香客前来请香的,寺中众弟子需做早课,洒扫自然不会出了寺去。
那女子被发现时早已没了生气。
3.
我自知已死,魂魄离体,听闻应是有鬼差前来带走的,却不知为何尸体还被放置白塔寺内。
方丈每天前来诵经,木鱼更是不间断的敲打,我思来想去,他应是怕我变成厉鬼来骚扰他徒弟,所以日日超度,让我早登极乐。
我偶有无聊的时候,就会坐在他身边,想要逗弄他胡须时才记起来我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已经死了,便没有七情六欲了,远远瞧见他做早课的时候,心绪如同吃饭睡觉一般平常,回想过往反倒觉得这做鬼要比做人来的正常些。
尸体是七天之后安葬的,方丈给我找了个风水极佳的地方,当天一大群脑袋光溜溜的和尚里里外外绕上一圈,经文声此起彼伏的,我瞬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逸。
只是鬼差仍旧是没来接我,我无处可去还是跟着方丈回了白马寺。
不知是不是错觉,有时在拐角碰见,他竟会侧身避开,可四下无人除了他与我,哦廊边的栏杆上还坐着一只猫,想必是他不喜,可是很快我又发现不是。
白马寺的野猫野狗很多,但因为有人喂养倒也十分亲人,只要寺院内的房门没有闭合上,他们便会偷偷溜进去,如若遇上人时常还会亲昵的叫上几声换来几下轻抚,若是没人便肆无忌惮找些吃食,我以为他是不喜,却在门缝间看见他抱起一团,眼神温柔缱绻犹如夜间的月光,如盛夏清润的水,多一分则宠溺,少一分则清冷。
杀人诛心大概如此。
野猫轻叫一声,随后便赖在他怀里发出咕噜噜的酣声,他笑着轻轻的将那小东西放在蒲席上,侧身余光瞟见了门缝外的我,神色一怔,转瞬即逝的情绪虽然收敛的很好,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他看得见我。
“你看得见我。”我的魂魄穿过房门,急速的走进来。
他闭眼打坐没有回答。
4.
我别无他法,只能驻足停在他面前,静静等待他睁眼,果然待他以为我已离开时,一睁眼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我,他自小被人以活佛对待,哪里靠女人这般的近,我看着他后仰栽倒在地,脸上的通红一直延伸到耳朵上,一脸的惊恐,仿佛是在看下山的猛兽。
“你果然看的到我。”我俯下身体将他困在两臂之间,看着他惶恐的后缩身体,闭眼挣扎的拨弄佛珠不断往后退的模样,不自觉得笑起来。
“小方丈。”我附在他耳边,声音轻柔的都能掐出水来。
他拨弄佛珠的手一顿,然后速度快了起来,嘴里念的经文不停,像只受惊的兔子。
人死无身无感,但我却觉得现下这般对他也是了了死前的怨气,我虽不是为他而死,也是因他而亡,这样的债不找他还,找谁还,我执念是一回事,因果报应是另一件事。
只此之后我也打算不计前嫌,继续死皮赖脸跟着他,原因无他只是我孤魂一个在偌大的白马寺,游荡来游荡去,太过无聊,总不能天天听一群和尚念经解闷吧。
现如今眼前这个不仅看得见我,还听得到我。
怎能叫我不开心呢。
逗也逗了,闹也闹了,看着他惊魂未定,连着耳朵处的红都变得更为艳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