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几日,越王再也没有来过新婚的寝宫。宫中上下流言四起,一说秦国公主身染恶疾,一说相貌丑陋,更有人传言,我受了巫蛊之术,越王一旦亲近就会有有血光之灾。如此种种,众说纷纭。
真相却没有人猜到。我是吴国的国君,差点在新婚之夜杀了越王。
白昼渐渐短了。傍晚之时,我和往日一样合衣坐在庭院中,看着屋檐之上的天空渐渐染上了一层焰金色。那层金色又是如此地稀薄,不一会儿便随风而散,只剩下越发深沉的蓝,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直至墨黑。
姑苏的一切,虽然只有十日之隔,却仿佛已经另外一个世纪。伍相此时应当已经回到了国境以内,想办法救我出去了。我真正担心的是晨风。那天在河边遇袭,越王一刀下去刺死的,难道是晨风?
不,一定不是的。晨风骑着我的白驹,断然不会这幺轻易地就被抓住。可剩下的,我不敢去想。命运捉弄,那日在养鹤涧偶遇的男人,竟是我的杀父仇人。更为荒谬的是,如今,我竟是他的新婚妻子。
那一夜,他到底有没有识破我?
吴越两国,虽常年征战,却也往来频繁。他唤我阿镜,便是已经知道我是吴国人。可我出手想要刺死他,却不一定是因为吴越世仇,也有可能和云儿一样,只是不愿委身于他。越王勾践自小养在楚国,早有传闻说他被楚国人养得残暴无常,云儿也正是这样才自杀的。我这个替身到底是秦国国君调的包,还是秦国公主为了逃跑调的包,我猜他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他现在不杀我,是怕引起秦国的误会,可时间一长,我的身份必定会暴露,到时候没人可以保我性命。
我的白刃割伤了他的手掌,也许在他弄清楚我的身份之前,都不会贸然再来寝宫了。
我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几只云雀扑棱着翅膀从檐上飞走。屋檐下,赵夫人正推开院子的门,端着我的晚膳走进庭院来了。因为越王似乎已经忘记了我这个新妇,膳房的下人也越发偷懒,常常是快入夜了才做好我的饭。
“公主,该用晚饭了。“
“放在这里就好。”我往身边指了一指,便又望着屋檐发起呆来。会稽不比姑苏,我吃不惯这里的豆羹,晚饭也不常下咽。
“公主,小的今天听说了一件事……”赵夫人似乎欲言又止。
“嗯?”
她跪在地上:“公主的救命之恩,奴婢难以为报,可奴婢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公主与越王不合,奴婢们也终日诚惶诚恐。”
我低下头:“此时亲近越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逼迫得太紧,他可能会发现我不只是单单地想要防身,而是想要他的命。
“奴婢自知多嘴——”赵夫人磕头,“今天,小的听说越王明日要在校场外秋猎。大夫们都知道公主与越王不合,因此挑选了一些世家小姐,都准备明日送来王宫。”
我对秋猎并无兴趣。越王若是新娶,也正合我意。
“赵夫人,大王既然没有邀我同去,我也没有去的兴致。还是等下次吧。”
“公主自然是不会喜欢去狩猎的,但也许去弹弹琴、下下棋?听说他们前几日还抓了一个刺客,明日也会在秋猎上赏给世家宗亲。”
“刺客?”
“是,奴婢想,我们来了这幺些日子,越王也未曾赏过我们些什幺,也许……”
“你说,”我心中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越王抓到了什幺刺客?”
赵夫人道:“公主长日在庭院中,不曾走动,或有不知。前日守卫巡逻,抓到了一个正准备从偏殿翻墙进来的刺客,骑一匹白马,刚靠近城墙便被抓住了。”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把抓住赵夫人的衣襟:“属实?”
赵夫人被我吓了一跳:“是……”
是晨风!一定是晨风来救我了!
我站起身:“赵夫人,明日我要去校场陪越王狩猎。你现在就到大王的殿中与他禀报。快去!”
校场之中,越王端坐席上。他未穿大婚之日的华贵婚袍,却依旧着镶了宝石的甲胄,腰间不系佩玉,只在背后搭一筒竹箭,想是为狩猎准备。
我跪坐在与他不到一臂的地方,素簪白袍,坦然地面对着席下那些看着我交头接耳的氏族宗亲。大臣们列于一侧,虽然都恭敬地为大王执弓,但都偷偷地擡起头来看我这个新晋的越国夫人。
“大王,”一旁的宫人小声对越王道,“都准备妥当,可以击鼓了。”
我这才侧过脸去,看见了那张久违的轮廓分明的脸。勾践似乎并没有因为我的存在而面露一丝不悦,只有那双眸子里似有似无的寒气在反复提醒着我,经过那一夜失败的刺杀,他对我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
他正要站起身来,席下却传来了一个戏谑的声音:“大王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