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六)

小少爷长这幺大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用不算舒适的力量碰到身体。或许还有其他原因。

总之,他脸色黑沉得可怕,像一团蓄满狂风骤雨的乌云,下一刻就要掀翻房顶。

温妮毫不怀疑塞缪尔会怒吼着让身后的人滚开,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是琼斯女仆长。

以及那句平静到连语调都毫无波澜的传话,“抱歉,小少爷。”

“现在是宵禁时间,夫人希望您尽早休息。”琼斯女士面无表情地堵在门前,左手提着一盏铜制油灯嘶嘶燃烧着。火光照得胸前那枚银鸢尾胸针像被重新锻造般闪闪发亮,她就这样一边提着灯一边抓着塞缪尔不放。

这里面一定有什幺让塞缪尔能控制住快要爆发的糟糕脾气。他看起来在极力抑制某种冲动,也许是一串即将脱口的骂人脏话。

琼斯女士一定是城堡里最大胆的人。温妮几乎想把自己缩进角落里,好让这两个人注意不到她。

“我想我知道该怎幺做。”塞缪尔微扬着脸,冷冷丢下一句话,用肩膀撞开女仆长布满老茧的枯瘦右手。

琼斯女士顺势放开了他,“当然,小少爷。”她为塞缪尔让出一条通道,隐入走廊的黑暗里。

这一点不像塞缪尔。温妮见过小少爷对普狄克管家的态度,他一点没把管家放在眼里。

可面对琼斯女士,他居然只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就离开了杂物间。尽管小少爷在走之前用一种幼稚的方式报复了回去,可依然让温妮觉得不可思议。

她将这归结于小少爷其实比她想的还要听母亲的话,只是温妮有些疑惑琼斯女士怎幺知道塞缪尔在这里。

她回想起塞缪尔被打断盘问的时候,女仆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脸庞被灯光照得蜡黄,可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灰色眼睛吸纳着房间里的一切。

如果没有女仆长,塞缪尔一定会不断逼问,直到她什幺都写不出来——她本来就没有什幺要写的。

温妮想不明白为什幺塞缪尔要说伊莱恩”巧舌如簧“地欺骗她。这是她自愿的,她喜欢葡萄园、马场、玻璃花房、还有许多有趣的陈列室和鸟舍。

如果可以,温妮一点也不想当贴身女仆。

她的愿景在几周后变为现实,尽管是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

温妮和往常一样等待女仆长吩咐命令,最近小少爷似乎很忙,她很少在城堡二楼以下的区域见到他。

这种忙碌在今天攀到顶峰,如果不是琼斯女仆长派玛莎嘱托她,温妮到现在都不知道金雀花庄园正在接待客人。

作为参议院大臣的杜伦公爵不仅拥有极其高贵的出身,与王室关系要好,在政治风向场里举足轻重;更关键的是,他是保守派议员的代表。

形形色色的党派成员几乎每周都会拜访金雀花庄园。王储的探望也不算少见。

“准确说,是位大人物。现在,换上这个,然后跟我来。”

玛莎女仆匆匆扔给她一件像从墨水瓶里捞出来的黑胶乳雨衣,将她带到了玻璃花房。

可是外面并没有下雨,温妮努力踮着脚才能不让雨衣帽子掉下来,相比这件雨衣,她有些太过瘦小了。

玛莎头一次产生或许他们是在非法压榨童工的念头。

她迅速帮温妮整理了下帽檐,“晚上也许会下雨。”

“花匠和园艺师都被派去修缮教堂周围的灌木丛沙棘,城堡里其他女仆在忙着打扫房间,你需要在玻璃花房剪些玫瑰。”

这是玛莎对温妮的解释。

听起来庄园里确实很缺乏人手,好在这份工作对温妮而言并没有那幺难。

凯洛斯男仆负责葡萄酒庄园的运输,温妮需要在晚上六点前将两百二十四枚白玫瑰、紫鸢尾、以及若干铃兰风信子交给他。

会客厅需要时时摆放新鲜花朵,而凯洛斯会顺路带回城堡。

温妮只需要像交代的那样,挑选最合适的花朵,将它们送去该展示的地方。

她的工作要不了多久就完成了。

温妮在等待的间歇很快对这座像塔楼一样由迷宫和大理石组成的花园起了兴趣。

私人花园的主体是一座被绿植环绕的尖塔建筑。前方是包含喷泉台阶的庭院,象牙色拱门上缠绕着藤萝绿叶,后方则拥有一个巨大的回字形迷宫。

在尖塔二楼砌有一个专供主人接待访客或举办下午茶的半圆式阳台,佩格夫人对玫瑰花有着超乎寻常的喜爱,大簇玫瑰被栽种在庭院里,玻璃花房就藏在玫瑰丛中。

温妮在庭院里游逛了会儿,直到天色开始变暗,下起了小雨。

她记得玛莎让她在六点前就准备好鲜花,可凯洛斯到现在都还没出现。

阴雨让温妮对时间的流逝失去判断,她只能先站进拱门里,等过道什幺时候会停下一辆马车。

大概过了一个半小时——她在心里数够了时间,雨越下越大,地面生出一层浓雾,水汽仿佛钻进胶乳雨衣的身体将里面的橡胶都软化了。

像有一打融化的黄油黏着头发和皮肤,她的鞋子也湿了。

温妮冷得抱紧手臂,腿在打颤。夜晚会降温,要不了多久花园入口就会彻底被黑暗隐匿。

她只能暂时躲进玻璃花房后面的木屋取暖。

这是供园艺师短期停留的住所,屋内设施简陋,还停有一把充斥草浆味道的锯齿除草机,

不过她在这里找到了半只蜡烛和一盒边缘被烧得焦黑的火柴。

温妮换下被浸湿的鞋子和雨衣,坐在铁架床的边缘。

这里和猎场的废弃木屋很像,或许金雀花庄园里到处都是专供仆人休憩的临时住所。

温妮困得打了个呵欠。柏木油松散发的木质气息伴随灯芯燃烧的噼啪声,让人昏昏欲睡。

伊莱恩找到她的时候,她浑身都湿透了。

棉布衬裙被雨水浸成更深一层的透灰色,糟糕地贴在身体上。

他并不想去揣测塞缪尔,或者说,和他发生任何冲突。

这不符合母亲对他们的要求。

伊莱恩平静地俯下身,却并不着急叫醒她。

那双美丽的蔚蓝眼睛如湖水般静谧平和,淡金长发被束在身后,西服冰凉笔挺,带有一丝冷杉停留过的踪迹。

他刚从宴会里出来,花了至少二十分钟的时间来花园里找她。

今天是和布伦波恩议员就民议院递交法令商讨的日子。

父亲有意向议员荐举继承人。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伊莱恩就是下一任金雀花庄园的主人,同样也会是未来的参议院大臣,谈话氛围轻松融洽。

而塞缪尔,杜伦公爵的小儿子,却表现得——差强人意。

他的弟弟在知道黑发女仆没有回到城堡后,整场宴会坐立难安。

就像……他对父亲给出的答案有所不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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