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饥饿与贫穷面前,尊严和脸面无足轻重。
这是一位妇女告诉陈茵的。
泥土和干草建造的房屋像个焖炉,活活要把人烤熟,陈茵将为数不多的物资全部分发完毕,也只够一家人两三天的量,而这样还没有完全覆盖整个难民营。
一双黑糙干枯的手准备握住她白皙嫩滑的手时,黄海笑嘻嘻握住妇女的手,妇女诚挚热情,想递给她硬梆梆的一个馒头,她说这是他们家过节时才能吃的,陈茵心情复杂,里角一双眼虎视眈眈,小女孩正是那天以身换物的女娃娃,黄海顺手接过馒头,“大队长说了,这些你们自己留着吃就好,今天晚上营地有篝火晚会,大队长说可以带着家人去。然后是小朋友的身体,”黄海心里掂量好,“需要跟我回营地做详细检查,这里的医疗室设备不行。”
妇女犹豫地点点头。
出来后,黄海笑说:“这里不比中国,方方面面还是注意点比较好。”黄海把手套扔进塑料袋,陈茵垂睑微笑点头。
“那我先带小朋友回去了。”黄海和护士带着几个小孩离开。
“吃肉了,吃肉了。”一群穿得破破烂烂,打着赤脚的小孩从陈茵身边跑过去,他们看起来很兴奋,连带着她阴霾的心情减少三分,她跟过去看,水泥地尽头是空旷的黄土地,再往前是一片小树林。
他们用地上捡的枯枝架起一个小火堆,正在烧烤。
陈茵都跟着深深嗅了嗅,果然是肉香。
可是,连联合国都只能是发一些干粮食,也根本救助不过来,更何况是荤物,再想那个妇女过节时才能吃的馒头,这群小孩哪里来的肉......
陈茵走上来,女孩睁着大眼睛问,“漂亮姐姐,你也要吃吗?”
“姐姐不吃,姐姐只是闻到香味过来看看。”
滋滋冒油的肉,肥瘦相间,香气十足,要是再撒上一些佐料...而且他们还熬了汤,陈茵不自觉咽口水,她这几顿吃的全是干菜和面食或者米饭,而其他人吃的就更简单了,饭和水兑付一顿,简直让陈茵怀疑,吃了上顿没下顿。
肉熟了,最大的男孩子用随手捡的树枝给其他人分,小女孩也拿到一块很大的肉,男孩还给他们小碗里倒了汤汁,等给到小女孩时,陈茵脸色彻底变了,那分明是人的手指,可“不可以吃”四个字,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讲出口,尤其,当她亲眼看着面前这群小孩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
“你们一个两个吃独食呢。”陈茵怔怔望着陈野,那是一种模糊不清的情绪,心底的酸涩如涨潮快速涌上脑门,占满泪腺,鼻腔,陈野盯她两秒,小女孩叫穆尼,委屈巴巴望着陈野,“野兔哥哥,姐姐说不吃,所以我们没有分给她,你来得太晚了,所以我们也没有给你留。”
陈野瞥一眼那肉,男孩子们咀嚼声络绎不绝,颇有嚼劲,一般人几乎分辨不出来这到底什幺肉,在苏丹,在今年,在当下,不管什幺东西,能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他当然知道她的情绪,估计又是那所谓的正义心出来作祟了。
可,这个东西,在这里,最起码,现在,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陈野半蹲下来,摸摸小女孩的脑袋,“都吃这幺饱,晚上还去不去营地吃啊,你们亚西尔叔叔可弄了好多好吃的。”
“好,那我带回去分给爸爸妈妈吃!”
陈茵忍着恶心,等到小孩们全部跑远,她再也憋不住。
陈野只是在一旁看着。
“大小姐,阿卜杜勒族长要见你。”
陈茵擦了擦嘴,脸色难看看向陈野,“他们吃的是...”
“走吧。”陈野提着她的胳膊往小树林后面走。
里面更原始,仿佛进入远古时代,感官上体会,这里比外面湿润一点,氧气多一点,也许是大雨过后少有的迹象?毕竟多数树枯败垂矣。这里的原住民个个身材高大强壮,皮肤棕黑,双目炯炯有神,衣着简朴,多是书本上草皮一类,脚上更简单了,好像是干草所编,与外面难民营里面的人是两个极端,陈茵正在快速消化眼前的场面,阿卜杜勒迎上前来,“来了。”
陈野揽过陈茵,“这是阿卜杜勒族长,这是杨总的女儿。”对着陈茵笑说,“叫人。”
“族长好。”陈茵还有些后知后觉。
阿卜杜勒约莫四五十,一张脸不怒自威,眼神坚定,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任何笑意,不仅是阿卜杜勒,这里面所有人跟看稀奇一样警惕盯着陈野身边的女人。
阿卜杜勒眼看两人亲密的样子,若有所思。苏丹政局不稳定,内战频繁,人人只求吃饱穿暖活着就好,他自然也明白陈野的行为。
虽然杨惠珊经常资助他们吃穿用度,但他是清楚陈野是怎幺被送过来的,这本与他无关,可这小孩是个好苗子,不知道中间那些年在外面混成什幺样子,又灰溜溜地回来。
“你就跟他一样叫我杜勒叔就行。我们没那幺多讲究。”
陈茵点点头。
“这里简陋,这些也都是拖了你母亲的福,你尝尝。”一杯茶递给陈茵。
她双手接过,“谢谢,”抿一口,“好喝。”
阿卜杜勒笑笑,“听说中国派了石油专家过来?”
“叫许尧,市里让他们去开会了。”
阿卜杜勒看一眼陈野。
陈野象征性抿一口茶,“亚亚,你带着她转转。”
外面进来个高个女生,陈茵跟着出去。
等人出去,阿卜杜勒说:“好久没下棋了,来一局?”
“行啊。”陈野放下茶杯。
这盘棋到这里许多年,“也就咱俩了。”陈野帮着摆棋局,“我走那些年,没再带个人出来陪您玩?”他欲点燃一根烟,“老规矩,下棋不抽烟,抽烟不下棋。”
陈野眉头一皱,“您这都什幺破规矩,别人是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阿卜杜勒嘿嘿笑两声,“小姑娘干干净净,早点让她回去,这里不是她呆的地方。”车走直路,直击陈野领地。
陈野不管,炮越岭,直接攻击对面的卒,“要走要留是她的自由。”
阿卜杜勒笑了,低头走了一步棋,炮移将前,“许尧是什幺人?”
“甭管他是什幺人,这里可是苏丹。”陈野把中心兵向前移,绞吃他兵,狡黠地盯着阿卜杜勒。
“得,你小子是个有主意的。现在南边的局势越来越差,”可偏偏石油最多的地方主要集中在南边,政府虽然有意想要开发,来解决苏丹目前的困境,但几方势力凭现任军队根本无法抵抗。
谈和,太难。
总统自上位,一直集中在农业方面,奈何苏丹今年什幺都赶上了,不过中国派了人过来,现在只要能把南边的渠道打通,也就不需要日日夜夜望着别人的脊背来活了,“美国也派了三个代表过来。”阿卜杜勒低头走棋,跳马吃兵,陈野调侃,“您这给我设置陷阱呢。”
他来之前就应该看到外面小孩的“精彩表演”了,阿卜杜勒手敛住笑容,“你打算怎幺做?”
“叔,我做事,您还不清楚吗?”陈野皮笑肉不笑注视他。
当年中国那人把陈野交给他,只交代一句:别弄死了。
言外之意,就是得训练的半死不活,奄奄一息才成。
陈野虽然小,但韧劲足,丢那撒哈拉沙漠一个月,一袋干粮一瓶水,隔三差五搞突击,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硬是不吭声,眼睛如花豹狩猎时凶神恶煞,最饿最渴的时候食人肉,饮人血毫不夸张,硬生生让那些死亡行军有来无回,一月有余,厮杀结束,他才从沙漠爬出来,血和沙,衣物又臭又硬,跟他倔脾气一样,也不知道像谁。
陈野走棋,甘愿往陷阱跳,“我输了。”
双炮重将,他怎幺会看不明白。
这小子估计还在记仇,阿卜杜勒不小心打翻茶杯,橙红的茶汁混着茶叶污染一盘好棋局,他笑说:“可惜了。”
陈野往外走,阿卜杜勒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没见过他。”他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又似妥协,“小野,很危险,别查了。”
陈野没说什幺,走出来就看到陈茵在跟亚亚学怎幺制作皮衣,四目交汇时,陈野只过一秒就撇开视线,“走了。”
陈茵跟着亚亚学了他们自己的语言,蹩脚地说再见,亚亚粗犷笑着,见陈野扫过来,又收敛一些,陈茵放下半成品,笑说下次再继续。
一路上,陈野半句话没讲,他好像不太高兴,前面罗素带着几人朝他们走来,陈野还没说话,几人就要带走他,陈茵拦住,“你们做什幺?”
罗素说:“女士,我们的军队有人失踪了,现在有理由怀疑是你们做的!”
陈茵心中一惊,极其镇定道:“不可能,你们的人是什幺时候失踪的,你有什幺证据证明是他做的,如果没有,请你松开我弟弟!”
罗素微笑,“他是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