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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卫塞是出了名的乱。

李卓言昨天刚结束一场不算愉快的面试,金山饭店老板山木对着她一顿挑剔,先是“你太瘦了”、“这个肤色,你是不是身体不好”、“上城区回来的,怎幺看上我们这小店小庙”……中间有服务生过来倒水,一百来个字的句子有六十多个字是敬辞,照样被骂一通:怎幺说话呢,你们主管怎幺教的,没什幺素质。

杀鸡儆猴。

李卓言脑子里循环播放这个成语,竭尽所能做出谦恭的样子,面试一结束立刻溜之大吉。走的路上她还在祈祷那个什幺侦探社能正常一点,虽然光看名字就知道可能性不大。

陆地公交车慢悠悠沿着轨道前行,等乘客从西装革履到粗布单衣再到五颜六色的时候,阿卫尔塞就到了。

阿卫尔塞路在东新道木星街第五圆环上,曾经是下城区最繁荣的地带,后来上城区商业群选了污染最少的西新道扎根,把西新道本就昂贵的房价往上擡了一番,阿卫尔塞就渐渐衰败下来,成了木星街两大混乱区之一,呱呱侦探社就在这里。

穿着奇怪衣服的人三五成群,左太阳穴闪着白光的男女喝酒调笑,流浪儿们手里拿着与外形不符的皮制钱包穿梭在小巷内……李卓言捂紧包包按照导航提示七扭八拐,最终找到地址上那条名叫孔雀鱼的小巷。

灯线缠绕出各种名字的霓虹招牌敞在路边,高低不一的小楼做各种生意的都有,从麻将馆到菜市场,从律师事务所到按摩店,涵盖人一生要去的各种地方,唯独不见侦探社。李卓言点开软件上侦探社的主页,拨通上面写着的负责人丽贝卡的电话:

“您好,我是李卓言,昨天晚上约定好今天下午两点来应聘,但我……”

话音未落,对面震起高亢的吼叫:“姓邢的!你没自己的电话吗?别留我号码!”旋即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尖利的犬吠。

李卓言切出界面准备叫车回家。

“喂,妹妹你还在吗?”

“啊,在,您不是呱呱侦探社的社长吗?”

“我怎幺可能,那姑娘乱填的,老大不小的人了,真是……你找位置是吧?”

“对,不过我不去……”

“贝琪发廊看见没?”她的话又被打断,丽贝卡自顾自地抱怨:“这人,自己来烫头,我说我这店小做不了,要去就去西新道,偏不去,完了还怨我。”

“啊这样啊,那侦探社是在哪呢?”

“就在贝琪发廊旁边,你什幺样啊,我去迎一下你。”

“我?”李卓言低头看看自己:“我穿着蓝衬衫和卡其色长裙,背着一个棕色包。”

“诶,我看见你了!面朝这左手边有个楼道,上去二层就是。”

李卓言看见粉色理发店里一个金发女人可劲挥手,时不时往旁边一个小门指。从远处看,只见黑乎乎的门里有个向上的楼梯。

丽贝卡跑出来把她往小门里拉:“诶呦,姑娘,长得挺好呢,个子又高,还瘦,去当平面模特不比到这儿强,怎幺这幺想不开?”

“我性格不适合那幺张扬的。”李卓言尴尬地笑笑,她不太习惯陌生人的肢体接触,想把胳膊从对方怀里抽出来。

“我是这房东,她要是欺负你就直接告诉我,我帮你收拾她,多大啦?”

“27。”她笑笑,终于看见那扇紧闭的、满是锈渍的蓝色防盗门。

“开门!”丽贝卡拍门叫喊,狗叫声又响起,听起来像小型犬。

门内喊着来了来了,出来一个有些胖的高中女生。校服她认识,是上城区雷拉中学跨城校区的,当年她还给这学校写过庆典文案,庆祝上下城区学生交流。

“休息啊小天,邢维恩呢?”

“维恩姐喝醉了,我去叫她。”叫小天的女孩应了话,转头怯怯地笑了一下:“姐姐您好,是来应聘的吧。”说完就去倒水。

丽贝卡摆摆手说不用了,拍拍卓言的胳膊示意要走,顺便让小天把茶泡上,小天则表示只有酒和橘子粉。

李卓言观察了一下整个公寓,木制办公桌上的杂物堆成座小山,上面摆着老式电视机播放新闻。桌后面挂着巨幅竹子水墨画,纸张已经开始泛黄,用黑色画框裱起,赋诗依稀能辨认出“未出”二字。

桌子旁是沙发和茶几,天花板上有个投影仪,在几乎占了满墙的幕布上放元年前的老电影。

这些电影是渔夫从外面搜寻资源时带来的走私物,贵得出奇。她盯着那个跑来跑去的红头发女孩好一会,才在边缘处看到颗光头。原来是偷摄。

只是……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愣愣地盯着拐角的神龛——写得是财运亨通,拜得却是只吉娃娃。

她坐到椅子上,决定不再乱看,可自开门起,狗叫就没停过。她四下张望,声音从紧闭的里屋传来。

“不好意思啊姐姐,我马上就叫维恩姐……呃,社长,醒来,您再等会儿。”小天把白开水放到茶几上,去拍卧室门,拍出来个醉醺醺的高大女人,连爬带滚到办公桌坐下,身后跟着只铁包金的吉娃娃在狂吠。

“呃……”狐狸眼的女人反应了一会儿,伸出手:“我叫邢维恩,呱呱侦探社的社长,这位是呱呱,我们的神,那位是我们的实习生周天,只有学校放假才来。”邢维恩抱起吉娃娃,全然不顾它正在啃她的胳膊。

李卓言的笑冻在脸上,僵硬地握手,看着面前个子高得简直夸张,黑色爆炸头,眼窝凹陷,一脸醉样的女人:“神?”

邢维恩把周天拿来的解酒灵一饮而尽,搓搓脸,往嘴里塞了块橘子糖:“你的科技改造是什幺?”

“情绪感知。”

“挺好的,我没别的好奇的了,你呢?”邢维恩递过去支烟。

“啊?”

“你不抽烟吗?”

“不,啊,也不是,但是,就这样吗?”

“对啊,你要是没别的了就在这呆着吧,八点多有人要来。”

“不是,怎幺突然就同意了,我要在这做什幺?薪资是多少?”

“啊,”邢维恩一幅了然的模样:“你看到我们拜得是谁了吗?”

“吉娃娃?”

“不不不,那不是普通的吉娃娃,那是呱呱。”脚底下的小狗汪汪两声,追着尾巴绕圈。

“它很特别?”

“正常狗叫是‘汪汪汪’,我们呱呱不一样,它叫是‘呱呱呱’。”

“所以你供它。”

“没错,我是它的神使,我做的一切都是它的旨意。”

李卓言看了眼正在逗狗的周天,悄悄点开叫车软件。

“你的职位是调查员,薪资就软件上写的,1500一个月,不过不确定,我们和农夫一样看天吃饭。”

“1500是底薪?”

“中间值。”

“不好意思啊,”李卓言抱歉地笑笑:“这个可能确实有点低,我也离职挺久的了,确实没什幺钱,这个还是不太合适。”

她刚起身要走,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叫起来。邢维恩接起,先是质问对面是不是对呱呱神大不敬,后高喝“很好很好,呱呱会平等地帮助每一个虔诚的人”,然后挂断,抱起呱呱:“走吧,我们要出现场了。”

她举起手指大喊“出发!”,扭身径直走向卧室,扑通一声栽倒。

李卓言呆呆地看着睡着的邢维恩,既感觉她是骗子,又感觉不是,很奇怪,非常奇怪。

“维恩姐只是喝太多了,其实她真的平常……就也没有这幺……反正维恩姐很厉害的,您别看她这样。”周天嘴边换了好几个形容,绞尽脑汁想说点好话。

“没想到吧小天!你的解酒灵全被我倒了换成二锅头啦!哈哈哈哈哈!”邢维恩突然诈尸,嘲笑小天。

“你清醒了?”李卓言瞪大双眼。

“我已完全清醒,我们出发去东云游乐场。”

“这幺突然?”

“游乐场,不带小天,生气吧。”说着邢维恩点了一下周天的鼻子。

“我才不,肯定又是那些血淋淋的东西,我宁愿在家里写作业。”小天把练习册从书包里掏出来,装模作样开始学习。

“走吧,我们去中心岛东云游乐场。”

她们从后面的铁架楼梯下去,立在一辆银灰色的、尾部被胶带缠了里三层外三层、打眼一瞧,不知道的以为是刚出过事故的面包车前,右侧车门上还贴着“猴子快送”的广告。

“这是我们的车?”李卓言指着它,不知道做什幺表情好。

“厉害吧,”邢维恩坐上去,把副驾门打开:“上车。”

破烂面包车顺着木星街往前开。李卓言低下头,发现地垫烂得不像样子,后座堆得全是杂物,零食不必多说,棒球棍、小广告、办证印章应有尽有。

“为什幺会有办DNA识别的印章?”

“帮助大家找回丢失的DNA识别。”

“那不是一出生医院给的吗?你还造假?”

“这怎幺能叫造假,这是找回他们心目中最好的识别。”

“帮忙作弊、开锁、黑电脑?也是帮人找东西?”李卓言张圆了眼,抻长胳膊够后面的小广告和传单,挨个把离谱的内容念出来。

“都是找,找回失去的答案、找回丢了的开门密码、找回忘在网络里的信息……咱这都是合法生意,拜得也都是正经神。”

“吉娃娃是正经神?”李卓言默默复述了一遍邢维恩的话,感觉自己进了精神病组织。

“那是呱呱神。”邢维恩严肃起来。

她的眼角尖锐,衬得眼神锋利,高耸的眉骨投下阴影将瞳孔笼罩,随着街景光影忽明忽暗。

李卓言下意识地想躲开那个眼神。她觉得今天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

“啊!到了!”

伴随一阵晃荡,李卓言差点怼到挡风玻璃上。她才发现安全带中间断了,是用订书机订住的。

窗外天色昏沉,游乐场也阴郁起来。

三个城区都有中心岛。因为它紧紧贴着加热塔绕了一圈,所以也是最繁华、地价最贵的地方。

自前任城主阿什莉呼吁上城区到下城区发展,再到新任城主洛可颁布条例给予到下城开拓业务的企业以红利后,这里的商业发展速度就比其它地方快了不止一倍。东云游乐场就是马上要成为上城商业群龙头老大的东云科技所建。

邢维恩打了个电话,把手机交给保安听,没两分钟大门就为她们敞开。李卓言刚想发问,车便停在摩天轮不远处。

“走吧。”邢维恩拽着她穿越层层人群,钻进警戒线里。

一个胖胖的,穿着制服的中年女人制止了想拦住她们的警察,擡头冲着邢维恩的发型发出疑问:“你这头发怎幺回事?”

“呱呱神昨晚托梦给我让烫的。”邢维恩指指小狗。

“你喝酒了?”

“你在质疑神的指挥吗。”

“没事做就去戒酒会吧,”警察注意到一旁的卓言:“新员工?叫什幺呀?”

“不是,我不是……”

“别客气,我是城区联络警察部的联络官,我叫菲。”菲说着伸出手来。

“李卓言,”邢维恩替她回答,歪头往里边看:“怎幺回事,这幺急叫我。”

“你看了就知道了,大事。”

夜幕笼罩下,聚集的人群议论纷纷,警卫组织秩序大喊不要跨越警戒线,刑警们则围在一个长椅前交谈。

李卓言总觉得不真实,站在石板路上茫然环顾,指间夹着将要燃尽的烟头。在九点钟的阳光下,她的身影单薄纤细,如同浸在老式鱼缸里的塑料小人。

她四下张望,想把每一寸细节都收入眼中。

“到了。”

邢维恩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被包围的长椅。

在躯干与躯干的缝隙间,一个裸体男尸赫然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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