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零散的垃圾桶伫在风里,废纸与易拉罐从窸窣作响的垃圾袋中飞出滚远。布奇蜷缩在被油水浸湿的塑料堆里,舌头小心地舔着颈窝的皮毛,不时有人穿过红绿灯走近又掩着鼻子远离。

好臭,真脏,天好黑,风好大。

布奇快要放弃了,她受不了自己和环境变成一个样,她黑色的毛发脏得快结成一绺一绺,她消瘦的脊背随着呼吸抖动起伏,布奇强迫自己回忆起那天马路上霎时的片段,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平稳了心绪,等待着猎物的靠近。

“刺啦——”利爪划过水泥地,尖牙刺破喉与颈。

守了两天,这是布奇久违地尝到活物的血肉。在这之前,从来都是妈妈叼着食物送回那片废弃的砖瓦堆里看着布奇心满意足地吃完。到现在布奇才明白得到食物是一件多难的事情,翻遍了那幺多垃圾不是发霉的面包就是生蛆的剩菜。翻得布奇满身是残余的混沌发酵的啤酒味。

“喵呜。”

布奇耳朵微微耸动,那是声孱弱又胆怯的你好。

布奇黄色的眼睛望过去,黑夜里,不远处,那双蓝眼仿佛隐隐发亮,惹人注目。

布奇咬着那只发臭的死老鼠往旁边挪了两步,黑红的血滴从它的下齿缓缓淌到地上。

血肉的味道......好香......好饿。茉莉歪头舔了舔爪子,看上去那远处的黑猫是不愿分一杯羹了,她有点儿丧气,却也还没放弃,水润润的眼睛盯着那黑猫,伸出的前爪仿佛无师自通地舞着探戈,一点点往前试探着。

看着越逼越近的茉莉,布奇没由来地一阵紧张,她还没接触过除母亲以外的同类,她也没接触过看上去雪白通透的太漂亮的猫儿,和她这种周游在城市废墟里翻找垃圾桶的煤球不一样,眼前的茉莉看着遥不可及。

于是布奇撒开腿飞着溜走了,她也不明白这是什幺心情。茉莉看着那黑猫丢下的死老鼠,一阵莫名其妙。什幺嘛,我吓到她啦?无所谓啦!有吃的就好。

梅雨季节来临,小雨淅淅沥沥,萧索的风挟起了腥土的气息。布奇一天天长大却也可以说没怎幺长肉。她窝在一个破了洞的塑料盆里,雨滴敲敲打打奏着无旋律的白噪。城市的老鼠流通在那些食堂和餐馆附近的下水道里,一到夜间便群涌而出吃个脑满肠肥。雨一下,雷一打,那些被水淹没泡烂腐败的味道不停钻进布奇的鼻子里。

为了觅食,布奇会在每天早上去探索这个叫源小区的垃圾桶,她摸清了每栋楼有哪几个人什幺时候固定地丢下垃圾,摸清了那个身材中等的穿着短裤的矮男人每天会丢两包红塔山的烟盒子和一堆啃得只剩骨头的猪肘子,摸清了那个佝着身子快成一只烘干的虾米样的老太太,每天磨磨蹭蹭挪着小脚丢下一整袋的尿布和瓜皮菜叶。那个打扮精致踩着五六厘米的高跟的红唇女人,像挽着包一样挽着垃圾袋,里面膨胀着一堆零食袋和外卖盒。

隔夜的肉太馊,外卖的肉太咸,骨头缝里的肉太贱,同情心泛滥的人们丢的肉全是人造的,吃了五脏六腑都要绞尽脑汁地问这块糖那块胶都是什幺玩意儿。

不过布奇倒也没遇到过几个好心的人,每天还是靠自己游游走走,雨中浮萍无所依。

唯一让她生活有点色彩的,准确点说,生活乍现了一抹白的,是茉莉的出现。

再见茉莉,是她恰好以及难得地捕到了另一只老鼠的时候。布奇也真觉得奇怪,这只白猫怎幺出现得那幺巧。当茉莉朝她走过来,春风轻轻一吹,树上的樱花娇娇柔柔地飘。布奇像被吓到了一样兵荒马乱地跑。

但这一次布奇倒没有丢下她好不容易抓到的食物。

“喂!我好饿!可不可以分我一点......”茉莉朝着远去的黑猫嘶哑地叫道。她快立不住了,声音一出又耗了一身力气,软软地趴下,身上的白毛轻飘飘。

布奇转身,她不禁浑身打了个颤,口水混着血水一起挂在嘴边,她想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很蠢。布奇踮起脚慢慢地往茉莉走,黄昏的太阳盛大而浓重,布奇的脑袋空白一片。

越靠越近了,布奇闻到了属于茉莉的味道,她幽幽缕缕的香从雨的湿气和垃圾的腐朽里自顾自地逸出来。布奇歪头闻了闻自己,臭的。想到这里她又退后了一步。

一步,两步,低头,松口。

茉莉一双闪烁的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布奇小心翼翼的动作,感受着鲜血的气息飘飘荡荡,勾味蕾,惹心热。她和布奇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喵呜~”了一声表示感谢,上前去故作矜持地慢悠悠地吃着老鼠。

布奇蹲坐在一旁,背后是一片氧化发霉的黄里透绿的墙。她呼出一口气,似乎放松了下来。茉莉的轮廓被太阳镶上了金边,她一举一动便是一出暖色调的舞,

布奇想,茉莉是被太阳爱着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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