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海边少有人烟,平静的大海近乎凝滞。
朱邪赤脚走在沙滩上,被海浪推引的细沙如鱼吻滑过趾隙。
以为把骨灰放归大海是简单的事情,但白幽显然还有特别的仪式。
当她把路上临时买的唢呐从右肩挎的黑塑料袋掏出来时,朱邪终于决定坐下等待。
白幽盘膝坐在毗邻海岸线的地方,,听见身后衣角摩擦沙滩的窸窣,确认小邪就坐在三米外,不算太远,冲她比个OK,便回头推开了骨灰盒的沉重的盖子。
去掉一切与死者无关的繁文缛节,她在海浪柔和的轻拍声里诉说起她的生平,传达最后的寄语。
“王春花,妳好!
不必在意妳出生在哪里,今天我将送妳去往大海。
妳种过六年农田,掰过一万八千根玉米,大地记得妳为生存付出的努力;
妳上过五年小学,得过十次\"三好学生\"奖状,母校记得妳不逊于人的天姿;
妳做过纺织厂女工,纺织厂倒闭就成为皮鞋厂女工;皮鞋厂倒闭又当上小灵通售货员;小灵通停产继续做电子厂女工。
时代淘汰了无数人,淘汰不了一个一直向前奔跑的人,妳的每次奔跑,都朝向自由的方向。
父慈子孝的年代,妳从农村逃向小镇;包办婚姻的年代,妳从乡镇逃往城市。
人生在世,诸多囹圄,可妳从未放弃。一年,一月,一天,一时。妳不肯放弃哪怕只有一瞬的自由,为自己战斗到了最后一秒。
感谢这样努力的妳,愿意依赖我,信任我,允许我为妳的最后一程助力。
今天我将送妳去往大海,我的朋友。
在自然永恒的归宿里,妳的旅途尚未结束,风浪将延续妳的奔跑。
无数已与妳相逢的死者,将铭记妳自由的一生。”
海边的葬礼简单质朴,没有朱邪预想中的,当空挥扬骨灰的壮烈景象。
白幽抱着敞开盖的骨灰盒平静地诉说着,随着诉说缓缓倾斜盒身,沿海而来的风便顺势涌入盒中,挽起女人的残躯,丝丝缕缕飘向天际,游入海底,如若有灵。
点点灰烬在阳光的照射下,如萤火或白昼的星辉,环绕在女人孤独的背影身周。
那用来遮掩行骗者真面目的面纱斜飘在耳侧,竟有几分圣洁的味道。
白幽在这时拿起唢呐,却没有演奏任何骇人的喜丧曲目,而是吹响了意大利作曲家芭芭拉·史特罗齐的《汝可奈何Che si puo fare》。
(汝可奈何,奈何?
繁星无怜,昊天不吊。
祸出不测,爱难喘息。
余可奈何,奈何?)
唱词被唢呐悲怆沉郁的独奏取代,无边沉默里,只有浪花无休止地拍击,海风无休止地吹刮,一个人的生命如沙逝去,无数人的生命亦曾如斯逝去。
不可名状的恐惧与悲哀中,白幽转身望来。
朱邪花了很久才发现吹奏已经结束。
她擦擦唢呐,把它和空荡荡的骨灰盒一并装进袋子,背着明显轻了许多的包裹跳近。
“小邪,你怎幺哭啦。”她不解地歪歪头,笑得仿佛没有心肝,“大功告成,切火锅庆祝噻?”
白幽眼珠一转,凑到朱邪脸前,隔着面纱舔走了那颗眼泪。
小邪好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