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给他包扎好了伤口,沈岫云松下一口气,把他的衣袖盖回去,正想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把住了肩。
“姐姐,你头发散了,我替你簪上。”
她的发髻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靠着一根银簪苦苦支撑,没束起的长发直坠腰间,有几缕落在胸前,又经历了刚刚一番折腾,看起来确实有些凌乱。
她还没回答,他就取走了她头上的发簪,一头青丝如瀑倾泄,他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艳,十指稍稍拢了拢,慢慢地将情绪收敛下去。
“这发簪配不上姐姐。”
他皱着眉说,对这根款式古朴简单、毫无新意的发簪全无好感,而且打造的手法也极为笨拙,让人怀疑它根本不属于一位大名鼎鼎的魔修。
他记得有谁的簪子就极为华美,就连款式最简单的鹤,也是黄金和玉石雕琢镶嵌而成的。
他甚至记得仙鹤的眼和身是用哪种玉石,银白的鹤靠在青色的石松上,傲然展翅,火红的宝石在阳光下光彩夺目,像一颗刚刚摘下的石榴籽。
那人是谁……
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虽然不喜欢这发簪,但也没有其他工具可选,他只得继续。
他簪发的手法倒是很熟练,像是已经为人做过千万次,不一会儿就将她的长发簪得漂亮又精致。
“好了。”
就算他再努力的想,也再想不起来关于记忆中那个人的其他蛛丝马迹,刚刚的记忆好似铁匣里猝不及防透出的一束光,还没等他咀嚼干净,就残忍地收了回去。
将发簪轻轻推进她重重叠叠的发丝,看着青丝将那抹银色包裹,他慢慢松开了手。
无妨,只要她在就好。
他以为过了很久,拿着发簪的每一刻都心悸得厉害,在现实里却只过了不到一刻钟。他话音刚落,沈岫云点点头,起身洞外走去,并不对他的话做出评价。
指尖的温度慢慢散去,他怔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以为她要抛下他离开了,却见她弯腰拾起他慌乱时扔在一边的药瓶,确认没有损坏后明显放松了许多。
她站在深山初照的阳光中,朦胧的雾气环绕在她周围,她的眉眼被雾气冲淡了许多,没有初见时的美艳迫人,反而有一种怅然若是的禅意,头上挽着他亲手束起的发髻,一阵风吹过,不知何处飘来的落叶落在她的衣袖。
他心中一空,快步走过去,很快就走到她身边,她感觉到他的靠近,擡头把青色的药瓶往前一送,阳光落在她的侧脸,多了几分暖意。
“你现在要用吗?”
他听见她问。
华光宗的大弟子是不缺东西的,他的师尊不是宗主,却比宗主的辈分要高,境界也高上不少。他在修炼这方面很有天赋,只用了十几年就结成了元婴,所以就算宗主见到他,也要叫他一声颜师弟。
他从来没有缺少过,所以也很少有这样急迫的想要得到某物的情绪。沈岫云离他稍远一点的时候,明明不久前她还在他的怀里咬着他的手臂,那时候他却觉得她要不告而别。
他伸手从她手里接过药瓶,是暖的,一双凤眸忍不住闪动,最后又归于平静。
“我好像没什幺大碍,还是晚些再用吧。”
他把药瓶收在里衣,带着私心的把它放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就好像那样就可以保存上面的余温似的。
他其实很想问她刚刚在想什幺,揣着这点温度一下子让他安心了许多,他把那些话又吞了下去。
然后就是安静的赶路,虽然撒了影草粉,但瞒不过野兽的眼睛,怕赶上兽潮的余波,他们都走的阴暗狭僻处,尽量不留下足迹。
两人都已经辟谷,对饮食没什幺需求,脚程也快,常人需要三个时辰的路,短短一个时辰就到了。
他们沿着溪流走了几十步,陡坡之后是清澈的水流、激越的水声和老人所说的古银杏树。
山中的树大多葱郁,绿的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不是修仙人的眼力,难免会绕着同一棵树打转。
而这棵银杏却仿佛活在秋日中,树干粗而雄壮,约莫需要十人才能合抱,满树的金黄从远处看也极为宏伟壮观,扇形的落叶轻荡着落下,铺成一地金黄的地毯。
走到树下,连脚下的触感都是不同的松软,少了几分泥土的湿润,浸润了古树特有的木香。
溪流在古树不远处拐弯,留下青青的一片草地,溪石下传来蛙鸣,和空山的鸟语一应一和,只待清风拂过,便是一片山水画景。
“要在此地休憩一会儿吗?”
不知道为什幺,即使知道两人都还没有消耗太多体力,颜修齐还是下意识的问,就像他知道沈岫云一定会同意似的。
“好。”
沈岫云答应下来。
她前世从未亲眼见过这样大的银杏,它只在这深山的一角,这样瞩目的、铺天盖地的金黄,像是给勘探者秘而不宣的赠礼,让她纷乱的心绪得以一扫而空。
现在才有了心思洗漱。
元婴修士都经历了伐骨洗髓,也早已辟谷,七窍之内充溢了灵气,并无污秽,他们呆了几日,顶多是衣物脏污了,肉身却是干净的。
但出于现代培养出来的意识,现在不担心野兽的追踪,她还是想要清洗一下自己。
紫衣女修在溪边蹲下,低下头拨弄着水面,露出青丝下白皙的脖颈,她似乎心情愉悦,嘴角带着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自然笑意,好像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姐姐。”
他轻声喊,冥冥之中感觉自己同她并不处于一个世界。
“沈岫云。”
这一次他喊在心底,并不是期望她的回答,而是一种幼稚的、想要加深她与自己的羁绊的、一厢情愿的手段。
沈岫云当然没有听见,自成年以来,她很久没有这样快活的玩过水,山中的水流经过数千次沥筛挑选,没有一丝混浊,她用手摸还不够,又掬起一捧擦洗脸上并不存在的泥灰。
“沈修齐!”
她这几日很少这样叫他,现下突然一喊,让他有些懵然,随后才缓了神,走到她身旁去。
她的耳发都被溪水打湿了,湿漉漉的黏在她的腮边,让他本能地想要帮她捋过去。
他刚想擡手,却被沈岫云一把拉住。
“这溪水蛮清凉的,你也来试试。”
她扯着他的手往下拽,颜修齐一向厌恶有人拉扯自己,却接二连三的纵容了她,顺着她的力气,拉着衣袍也蹲了下去。
他不曾玩过水,水流对他来说是静心的工具,十五岁时师尊曾言他被火灵根影响,心性过于傲气,他于是去瀑布下的寒潭修炼了三年有余。
虽然现在他不记得这件事,但潜意识里对溪水还是没什幺兴趣。
所以他只是敷衍的点点头。
沈岫云并不在意,还是兴冲冲拉着他的手往水里按去,一大一小两只手按在溪流底部的卵石上,清凉的水流从指间温柔的掠过,确实使人觉得清凉。
他以前大概是很讨厌水的,毕竟一想起水就觉得浑身寒冷刺骨。
沈岫云的手虚虚按在他的手上面,传递而来的温度让他不再觉得那样冰冷,他第一次意识到水可以是这样温良的,潺潺的流下去,含蓄的将两人的体温混合在一起。
他指尖微动,想要与她交握。
“啊!”
她却猛地放开了手,动作太过激烈,溅了不少水出来。
这鱼好丑。
看着那条刚刚蹭过她的手,长着一张犬狼一样的脸的鱼悠哉悠哉的摆尾离开,沈岫云惊魂不定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