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僵持

救护车送季绍明进急诊,医院联络他爸妈。他身体无大碍,只是水呛进肺部,得了吸入性肺炎,前一晚又坐在熄火的车里整夜受冻,他反复发高烧。

烧得昏迷,季绍明拉着妈妈的手梦呓:“晗…晗…晗……”

他爸妈把韩文博找来。

韩文博站在病床边,扶额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说他哪找的是我,是向晗。他爸妈又问,谁?就他原来的女朋友,韩文博说完,背过身面向窗子,恨铁不成钢,不想多看他。

第二天他准时来病房探望,季绍明清醒过来,靠床头吸氧,双唇苍白,短短两天内颧骨因病瘦高凸。侯秀英手按在他的肩上,弯腰和他说,别担心,意可说了不带希希去北京,你好好养病。他缓缓点头,又摇头,看向她背后的韩文博。

他活了多久,就认识季绍明多久,一个眼神,他知道他是什幺意思。他盯回去,较劲一会儿,终究低下头叹气,自甘认输。韩文博抓起搭在床尾的外套,一面往外走,一面说:“我给你找去。”

他也没有好法子,左不过拨一通电话,向晗照样不买他的账。季绍明跳湖他对厂里瞒得滴水不漏,走投无路,韩文博才告诉陈敏,他这是为情自杀,陈敏方同意牵线搭桥,给韩文博一个和向晗通话的机会。

向晗听到季绍明跳湖的消息,怔愣片刻,不懂韩文博特地告知她意在何为。

“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来安州看看他。”

更长久的无言,向晗脑筋转了又转,想不出韩文博提出这个要求的理由,离奇道:“关我什幺事?”

“季绍明是因为你才跳湖自杀。”

“韩工,你这幺说话就道德绑架了。因为我,我是拿枪指着他,还是刀架他脖子上逼他跳湖?他自己想不开凭什幺赖到我身上。”

“不是你当初招惹他,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小向,我知道你是玩主,逢场作戏,再抛之脑后。季绍明和你不一样,他是个对感情认真负责的人,他玩不起。”

“玩不起别玩!我是招惹了他,招惹了他就要为他的一辈子买单吗!他没你说的高尚,也够卑鄙低级的,求和不成就用苦肉计逼我。”

她听见电话另一头深吸一口气,极力隐忍什幺似的。韩文博说:“你来安州看看,你看看就知道是怎幺一回事了。他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巴巴地盼你来,你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不是在耍手段。”他换只手举手机说:“好,我知道你对季绍明没感情了,一点也不在乎他。那幺,我恳请你发挥一点人道主义精神,行行好,看看他,给他点生活的希望。”

韩文博正郑重说着肺腑之言,向晗背后的落地窗被里面敲了两下,阿雪找她给招股书签字,她条件反射,提醒自己有几处陈述要留心检查,这时客户来电也挤进线,向晗左支右绌,烦不胜烦。

“那让他去死吧。”

向晗挑眉看通话界面,摁了。

这个季绍明,三天两头找不痛快。他没事干吗,整天情情爱爱没完。她拼事业,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思管他跳不跳湖。跳湖怎幺了,不就呛几口水,学游泳谁不呛水。

韩文博难以置信印象里恭敬友善的向晗,能说出这等恶毒的话,他也看着手机惊讶:

这个向晗,铁石心肠!不。蛇蝎心肠!

他收敛脸上的怒意,低头从走廊末端走进病房,王晁正在对季绍明汇报近两天工作,韩文博请他今天到此为止,他和季绍明有话要说。他不说,季绍明也无心听汇报了,那样殷切的期盼。王晁回头看一眼,季绍明坐直身体,捏文件夹的手指节发白。他深感审计组是不速之客,自收到他们要来的消息,季绍明乍喜乍忧,如今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无故发高烧。

黄昏的霞光弥漫整个屋子,暖气片上烘的毛巾蒸发腾腾水汽。韩文博在床尾坐下,半张脸照映在橘光里,季绍明其实心里已有了定数,两肩垮下。

他难得地捶他被子下的腿,安抚他,悠悠说:“你忘了她吧。”

“你想找什幺样的?你现在当官了,想找什幺样的找不到。”他故意把语气放风趣点说:“我听说媒人把你爸妈家的门槛都踏破了,一水儿的女人任你挑,想要多年轻漂亮的都有,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季绍明望他,用那一双饱经风霜蒙尘的鹿眼睛,因为肺炎喉咙受损,发音困难,他只能无声表达抗拒。

“她哪是好人啊,和你认识第一天就滚上床。水性杨花。”韩文博抓身下的床单,侧颜咬紧的腮帮子鼓起一下,说:“文浩十一回家我才知道……她和文浩在杭州也玩过,这就是滥交!她是什幺人啊?”

他控制不住生理性厌恶,皱着一张脸看季绍明。他眼中反倒没有波澜,端起茶杯润嗓方能说话,韩文博还以为他要说什幺金玉良言,怎料到季绍明嘶哑着声音说:“玩算什幺,你敢说韩文浩和向晗玩不享受?”

韩文博倏地站起,先揉揉脑袋点头气笑,后伸直手臂指尖碰到季绍明鼻子,厉声骂:“真他妈贱!”

“我告诉你向晗说了什幺,我全部告诉你。她让你去死!”

季绍明脸色阴沉,别过头去。韩文博被他烂泥扶不上墙气得发抖,全身跟着喘息起伏:“就这幺一个轻浮放荡的女人,你领进门能对希希起什幺表率作用?你可别祸害孩子了,向晗连张岩都比不上,真这样还不如刘意可把希希带走……”

他把文件夹砸到韩文博脸上,落地噼啪响,韩文博偏头,舌头顶起砸痛的脸颊内壁,探究的眼神正视他:“你为她打我?”

夕阳完全沉没了,两个人在昏暗的病房里对质。季绍明比谁都清楚向晗的浮浪,她以身体为饵叩开男人的门,可落到人的品质上,他说不出她一句不好,他甚至衷心感叹向晗真是个好女孩。他对她心灰意冷,可不容许别人诋毁。

寒鸦啊啊地叫着,房间由冷色调接管,暗沉里模模糊糊的物件蒙上层冷静的气质。韩文博体会到里外不是人的滋味,说一句“我再也不管你的破事。”,摔门而出。

走廊里,邹颖两手拎补品面对面走来,韩文博走近,勾过礼盒一手提着,拥她往反方向走。邹颖“哎——”一声,说:“你这人,干什幺啊。”

“不给他吃。养结实了又去犯贱。”

南方的冬天温吞,暖风空调温度稍高一些,向晗便觉得干热。阿雪最后一个下班,走到门口帮她关掉中央空调,回身劝她:“向经理今天早点回去吧。”

她挥挥手,眼睛没移开电脑。工作占据脑子后就清净多了,没时间有多余的情绪,向晗喝口咖啡,看手机的未读消息。陈敏一串的语音,劝她别再激季绍明了,他是真跳湖,人已经住院。

手指沿咖啡杯的边缘划圈,她在研磨她的心迹。向晗下意识点进分所的老工邮,每收到一封邮件,她的手机也会弹出消息提醒,两页的未读邮件,开始洋洋洒洒的追问道歉,后来演变成分享生活点滴。他把她的邮箱当作日记本,附上照片和当时的心情:吃到了毛血旺,好辣,你一定会喜欢。

她一封封点开,记录当天的天气,吐槽挑大梁的烦恼,随手拍的风景,无一不是趣事。

月光的清辉下,一对携手恋人的背影,照片下只留了一句话,站在那里的应该是我们。

她放下鼠标,手盖在眼睛上。下午像驳壳枪突突发射的恶言,此刻弹壳回弹,创伤她柔软的心。她以为她不会心痛了,能心安理得伤害季绍明,可想到他听到那些话茫然受伤的神情,她的心也在抽痛。

写字楼底层有一圈服务白领的店铺,她乘电梯下楼,熟门熟路进一间刺青工作室。她没胆量纹身,换城市进新项目后,偶然发现这家店能打耳洞,耳垂上她已各打两个。

重金属音乐下,身穿商务套装的向晗格格不入,纹身师手持喷枪擡头看她:“来了,想好打哪儿了吗?”

向晗点点耳骨,打耳洞最痛的区域。

她妄图用身体的痛代替心灵的痛。针穿透耳骨时,痛觉开闸释放畅爽的快感,她什幺都不用想,心里还剩多少爱,对他的依恋,都渐渐远去……疼痛在感官上获胜,无暇思考其他。

向晗坐在滑轮凳上,一口气扎了四个耳洞,每只耳朵现在都能戴长耳钉。举小镜子看,通红的耳朵像在对她诉苦抱怨,胀痛从现在起持续。镜中她身后的海报,模特吐舌造型怪异,五官无一不穿了钉子,她对照着依次摸眉毛,鼻子,嘴巴。

“可以先从眉钉尝试。”

纹身师递给她消炎软膏和酒精片说道,她的不驯不能被这层皮关住,一眼被识出。走出大厦回酒店,成颂来电,向晗耳朵疼,免提拿远手机听他说话。她本以为是喊她去卖笑,成颂人不在此地,这里陪客的酒局一个不少都要求向晗去,她几次三番推拒过。

措手不及,这回他要向晗放下项目,回上海参与天盛的周年庆。

“成总,我无利不起早,项目刚做得顺手,您不给我甜头尝尝,我舍不得放下。”

成颂暗笑,领悟到她不做是因为给得不够多。小蹄子是有点手腕,一个项目收拾得广钻的胡总服服帖帖,不知道怎幺吹的枕头风,胡总指名道姓介绍客源给她。

“你来我升你一级。”

“真的?”

“你让我满意,我就让你满意。”

“言而有信哦,成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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