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三十年不到的人生其实一路顺遂，至少在这天以前。
具体点来说，他就是那种妈妈们口中别人家的优秀儿子，老师们口中的优秀学生，从外貌到内在无一不是人人夸的类型。
但他现在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了，他缺少慧眼识人的能力。
从生物医学研究所毕业后，他先是在一间大型生医公司待了几年，接着便接受硕士班同学吴清的延揽，加入吴清成立的研究室，参与新的癌症治疗研究计划，却不想就在做出了突破性初步成果后，吴清就带着研究成果和所有资金人间蒸发。
裴宁永远忘不了那个早上，他面对着空荡荡的研究室，还有数个闻讯赶到的资方代表时内心的无助和慌乱，但这一切都还不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他的心完全瓦解的是，资方代表递给他的投资合约，他拿着那份文件，只看了一眼就软了腿跌坐在地，明明他是被吴清招聘进来的首席研究员，但在那张残酷的白纸上，自己的名字和签名以及印鉴章都出现在研究室的负责人栏位上。
裴宁呆滞地看着那份文件，半晌才回过神来，擡头看向递文件给他的男人，试图朝他辩解这混乱的情况：「我没有签过这份文件，研究室也不是我立案的，我甚至不知道吴清他找的投资人是谁，我根本就…」
他说得急，但男人冷漠的眼神让他停了下来，他知道对方并不相信，于是改口：「研究是我做的，我可以重现所有的研究过程和数据，我可以…」
男人没等他说完，便伸手打断了他：「你能证明你有这些研究成果的权利吗？」，裴宁张着嘴，哑口无言，他没有办法证明，所有的研究成果都因为保密条款由研究室保管，他没有备份，而且吴清和他的团队负责研究对象的洽谈还有实验执行，所以即便裴宁是整个研究的主要设计者，但在许多细节都被吴清的人承包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办法证明。
男人看他说不出话，只是冷笑了一声：「夫人最不喜欢有争议的东西了」，裴宁咬住了唇，他的脑袋快速的运转着，下一秒便急急地开口：「我还有其他还未公开过的研究方向，我可以…」，男人再次打断他：「可以马上拿出成果吗？可以保证获利能超过现在凭空蒸发的金额吗？」
裴宁被问傻了，他无言以对，他还没有付诸执行的研究其实是有市场的，但还没有执行就没有数据没有结果，更别说获利了，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预估。
见他说不出话，男人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擡起头：「空头支票开得很开心啊，裴先生，夫人最讨厌空头支票了」，裴宁看着男人冷漠的眼睛，半天只勘勘地说出了句「对不起」，他再没有能够捍卫自己的话语了。
「裴先生，你现在是玩完了，光是这个研究室的问题，你就再找不到愿意聘雇你的地方，也很难再组织团队，就算真组成了，业界也不会有人愿意投资你了，简单来说，你的业界信用和职业生涯都毁了」
裴宁看着男人清楚咬字的嘴，茫然的点了头，是真的完蛋了，他断续的开口：「对不起，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但我一定会赔，我可以跟你们签约，我一定会赔！」
男人摇了摇头：「你赔不起的，你知道总金额是多少吗？」，裴宁摇了摇头，男人让另一个人拿来了一份报表，拿到裴宁面前，晃了晃：「一千万美金，夫人投资了一千万美金，做不了你的本业，你是还不起的」。
裴宁整张脸都木了，他的眼眶有点湿，他想哭，但他也知道哭只会让他更显悲惨，好半天，他反倒笑了：「那怎么办，我也就剩命一条，要不然杀了我好了」。
男人听了也笑了，他摇摇头：「夫人念佛，不杀生的…」，话还没说完，男人的手机响了，他拿着手机就这么走出研究室，剩下还跪坐在地的裴宁和其他几个代表。
裴宁其实知道这通电话一定是那个『夫人』打来的，就算不是，大概也是『夫人』的其他手下，但是谁不重要，因为自己就真的什么也不剩，命一条，不要自己也没有别的能拿来还了，想着，他近乎自弃的垂下头，只是无意义的反复确认着那文件上自己的签名。
没多久，男人就折返了，裴宁看着男人晶亮的皮鞋尖来到了自己脚边，擡起了头，便看见男人露出了一抹看不出情绪的笑：「夫人要见你」。
裴宁漠然的点头，见就见吧，接着便被一旁站着的几个人从地上拉起，簇拥着离开空荡的研究室，走出研究室的那个瞬间，裴宁回了次头，看着那个自己曾经抱持着理想，努力挥洒所有的空间，露出了抹淡淡的苦笑。
男人领着他上了台厢型车，全黑的窗纸让他看不清自己将要被带去哪里，于是也不再去想，反正他如今只能随波逐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