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君站起身，伸腿弯腰舒展了一下筋骨。
她其实有些疑惑，以为一爬上来就能见到等在崖边平台上的蒋灵梧——她当然不希望他不吃不喝等在这里，但她真以为他会这幺干。
然而蒋灵梧不在这里，祝君君猜测他应该是想来的，却不被允许。
在即将步入那条通往大殿的幽暗通道时，祝君君又回头望了眼那被铁索悬在深渊上的铁笼。笼中空无一物，没有了披头散发的女人，也没有了空灵的歌声，祝君君回忆起最后那抹鲜红，心头略有些怅然。
走进通道，祝君君问起贰壹界青门里都有些什幺区域，贰壹告诉她从界青门大殿开始，两条路通往两个不同的世界，一条是通向门中各部及后山万罗窟的幽冥道，一条是通向无赦渊、也就是他们现在正在走的这条阳关道。
“你说这条路叫什幺？你该不是说反了？”阳关道通向满是骸骨的深渊，祝君君大为不解。
贰壹解释：“我幼时刚来这里也不明白，不过后来便懂了，对于界青门的人来说，活是活在地狱里的，死了才能解脱。所以，这里是阳关道。”
“原来是这样，那你现在就算是解脱啦，”祝君君明白了其中含意，不禁感慨，“能在无赦渊死一回再活一回，多大的罪都可以被赦免了吧！”
贰壹道了声“是啊”，然后握住祝君君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往后我便是新生，等从界青门离开，从今以后——”
“从今以后，你要去哪儿？”
一道清冷女声从漆黑甬道的尽头幽幽响起，被石壁几经折叠后温度消失殆尽。贰壹步子一顿，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反应过来后马上挡在了祝君君身前。
“怎幺，还怕我对小姑娘出手不成？”
说话声急速逼近，一个漆黑的身影在萤石斑驳的光里忽隐忽现，转瞬便到了跟前，动作轻得没有半点声响。
见贰壹这如临大敌的样子，祝君君也不免跟着紧张：“这是谁？能对付吗？”
贰壹没答，倒是那女子轻轻笑了声，祝君君莫名觉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接着就看到贰壹朝对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师父。”
师父？贰壹他师父？
祝君君放下一半警惕，好奇地从贰壹肩膀后探出目光，就见来人是个黑衫裹身的高挑女子，容貌甚是寻常，可通身气质却透着股无端的诡异，令人心中惴惴，不敢直视。
有了窦菲这个前车之鉴，祝君君长记性了，为防止对方看她不顺眼，当即松了拉住贰壹衣服的手，避嫌般往一旁退了两步。
贰壹没能拦住，郁闷道：“你躲什幺？”
女子将二人别扭中带着亲昵的情状尽收眼底，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
雁留痕是界青门的无影人，一手易容术世无其二，那日在忘情路提醒祝君君的是她，在大殿为祝君君带路的老妪也是她，所以她知道暗主付青冥对这位太吾传人情根深种情有独钟，人掉下了无赦渊他也险些跟着跳下去。原以为这太吾爬上来后两个人能有机会把话说开，说不定还能成就好事，却没想到……没想到她徒弟贰壹居然也……？
她又想起三个月前贰壹之所以会被罚投下无赦渊的原因，是因为他说他要为生死簿上的一个名字换命，所以他那时候就已经？
年轻人的感情，好复杂！
她只问贰壹：“能从无赦渊活着回来的，贰壹，你是界青门第二个，为什幺要走？”
当年付青冥活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当时的暗主秦长生，然后囚禁付青瑶，做了界青门的新首领。贰壹是付青冥之后的第二人，完全有能力复制他的弑主篡位，为什幺不试试？
贰壹听出了这层意思，不由苦笑：“师父，您老人家未免太看得起我。我从没什幺大志向，往日是得过且过，如今重活一遭，生出了出去走走的心思，您可千万别对我寄予这样沉重的期待呀。”
“是吗？”雁留痕的目光又转到了祝君君身上，“是因为她？”
贰壹摸不清她的想法，急忙否认：“不是！”
“你连承认都不敢。”
雁留痕冷嗤了一声，说道：“贰壹，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师父我。当初你之所以被罚，不正是为了救她性命？”
“师父——！”
这事贰壹一直瞒着祝君君，就怕祝君君知道了会笑话他，哪晓得他师父突然说破，贰壹简直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要他出丑。除此之外，他也怕师父容不下祝君君，若师父以为是祝君君要拐他离开界青门，一怒之下不肯放人，那他该如何是好。
贰壹当局者迷，心中焦急，然而祝君君却是旁观者清——她发现贰壹这位师父和窦菲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她看似不满自己徒弟为个女子要抛下师门远走高飞，实则却在言语中不动声色地教训他不够有胆色，还故意说破他隐瞒的秘密以借此给他拉分……啧啧，贰壹这位师父，人还是很有趣的嘛！
看明白玄机的祝君君又走了回来，偷偷拽了拽贰壹衣角，冲他使了个“别慌”的眼色，然后对雁留痕抱拳行了一礼：“在下祝君君，见过这位前辈！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雁留痕挑了挑眉，知晓祝君君是看穿她的意图了，心道这太吾传人果然机灵，懂眼色，识进退，难怪一个两个的都对她不一般：“雁留痕。”
“见过雁前辈！”
祝君君施了一礼，瞥见贰壹还没反应过来，便又怂了一个他胳膊，低低道：“你师父试探你呢，笨蛋！”
贰壹这下终于是回过味来，顿时从脸一路红到脖子根：“师父，你，你……”
“我怎幺？”雁留痕擡高下巴，眼神里是明晃晃的嫌弃，“辛辛苦苦拉扯了十多年的徒儿就要不声不响走了，为师连过问一句都不行？”
贰壹算是她一手带大，什幺秉性什幺脑子她再了解不过，她从不怀疑贰壹能在无赦渊活下来，假以时日也定有机会重见天日，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这其中恐怕少不了这位太吾传人的襄助。
总是浑浑噩噩的小家伙如今翅膀硬了要飞走了，她作为师父，既有怅然又有欣慰，好歹没枉费她多年栽培。
“师父误会了，贰壹没打算一声不响就走，走前怎幺也要去拜别师父的，”贰壹在人前总是狡黠的，一肚子坏水，不过到了雁留痕面前却突然有种乖小孩的模样，祝君君看在眼里，觉着很是稀奇，就听他继续说道，“而且界青崖守卫森严满山都是机关，若无师父首肯，我轻易也走不了啊。”
祝君君忍俊不禁，雁留痕无奈地摇摇头：“行了，别卖乖，我这关好过，但暗主那里，”雁留痕不露痕迹地朝祝君君投去一瞥，“可就未必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