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鳞次栉比且无边无垠的高楼群散射着溟蒙绚丽的霓虹光线,像一个夺目的靶心把整座城市的生机汇聚。
与之相比,围绕着它们的老城是被吸走了所有色彩的陪衬品,在黑夜里仅有清冷的月光平等地赐予这片老旧楼房乳白的光亮,不足一提。
秋跪坐在地,她仰望着霓虹色的光晕颤巍巍伸出沾满鲜血的右手。这只手很小,小到连苹果都拿不住,却足够握住一把锋利的刀。她把刀尖对着遥不可及的富足和安全,似要戳破它们,刀尖往下滴血,霓虹的余晖里这滴血红得像石榴的果实。
天旋地转,她晕倒在地,无数次的梦境到此戛然而止。
秋睁开眼睛,天光刺得她眯起眼来,她感觉自己的手臂正被一个孩子摇晃着。
“丧老师,丧老师!”
孩子叫着远比她大名更受欢迎的外号,有点气急败坏地喊:“丧老师,院长爷爷喊你过去,别睡啦!”
秋看清了,这个孩子是院子里最口嫌体正直的李朵朵,通常只有院长能使唤得动她。
见秋清醒过来,李朵朵撇撇嘴嘟囔道:“整天不是睡就是玩,哼,猪也不过如此吧。”
秋摸了摸李朵朵的头,面目表情道:“小笨蛋,老师全听到了。”
李朵朵耳朵一热,梗着脖子说:“我本来也没有小声说!”然后一溜烟跑到远处的沙地去,和几个小女孩荡秋千。
“你们男孩子能不能不要爬树上。立马下来,快点儿!”秋眼神警告,手指着最调皮的孩子王,等那个颇具号召力的孩子乖乖领着小弟们下树,这才拍拍身上的草屑往楼里走。
池世福利院就一栋三层小楼,一二楼住着近百名孩子,三楼是老师们的生活区办公区。由于福利院破旧到没有院墙,“送”孩子的“父母”就更方便了,福利院的“业绩“一年比一年好。
秋一步跨两个台阶飞快地来到三楼。窗明几净,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走廊的瓷砖上映出几道窗框的光影。天花板上,楼下小池塘反射而上的粼粼波光还随着秋风的吹拂缓缓晃动着。秋把这条走廊想做是琉璃道,踏在上面,脚步轻快。
秋很尊敬老院长,进了门招呼礼数都做到位。屁股刚在老式皮沙发上坐稳,那胡子长到胸口、慈眉善目的老者便指了指墙角的大箱子。
“秋丫头,现在院里有项重要工作要交给你。”
箱子很引人注目,院里眼睛最不好使的张叔都能一眼注意到。它通体亮银色泛着金属光泽,上面刻着秋不认得的科技文字。
这是一件和日常生活完全不沾边的高端商品。与机械义肢、脑意识、光武器、量子传输这些秋搞不懂基本原理的东西属于一类。简而言之,不是这座贫穷落魄的儿童福利院该出现的东西。
秋觑着老院长,心里犯嘀咕。
老院长解释道:“放心吧秋丫头,老头子我还不至于干违法犯罪的事。这是一个老朋友送的礼物。”老头走到窗前,苍老枯槁的手摸着箱子光滑冰凉的外壳,轻柔地像抚摸宝物。“由于那件事,你没机会和别的孩子一样上学,也没有机会和别的孩子交朋友。让你孤零零地长大是老头子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
秋的两股眉毛纠结地拧成一股。每当老爷子要她完成她不想干的工作时就会用这招“忆往昔”。别急,等一会儿就该有眼泪掉下来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自己荡秋千,自己堆沙子,自己和蟋蟀蚊子说话,多可怜多孤单!”老院长抹去泪花。他可怜秋,真情实感。不过每次在困难关头才这样,真的很难不让秋麻木。
“好了,有话您就直说吧。”秋站起身从暖瓶里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嘬了一口,温热的暖流经过食道稳稳地落在胃里。
深秋天寒,茶水热得正适宜。有时候,秋觉得自己就是有点烫口的茶。炎热的夏天一口也不想喝,但是一入秋冬,就巴不得多饮几口。她对于这座福利院的意义,大抵如此。
老院长收起擦泪的手帕,从口袋里掏出单片眼睛用左眼眶夹住。在此之前他仔细擦了擦镜片,一举一动像书里描写的老绅士。实际上他确实有一副棕发蓝眼的白人样貌,这没什幺奇怪。新纪元是一个混色社会,地域之间的隔阂全部被淡化,所有人类有了个崭新、共通的称呼——新世人。
像老院长这样祖辈来自旧纪元某个异常强大的国家,在新纪元却穷得响叮当儿的人非常多。人虽穷了,家教代代传承,便有了老院长这样贫穷却优雅的老绅士。
老院长递给秋一本非常厚的小册子,他忽然想到什幺,又走到书架前抽出本厚重的词典。
秋两相比对,很快明白了此项工作的困难程度。
她用一双棕色眼睛明晃晃地传递出:“您在开玩笑嘛?”的讯息。
新纪元通用两种文字:第一种普通文字,即新世人日常生活所用的最普通、普遍、普及的文字;第二种科技文字,一个合适的形容——这是只有精英才需要学习的文字,寻常的学校不会教授。
秋很聪明,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自学了普通文字,可以用普通文字对话、阅读。写作方面,她的作文水准不如十岁的孩子,因为她的文字苍白灰暗,没有让人读下去的欲望。和她这个人一样,平平无奇。
她手里现在拿着一本全部用科技文字写成的书,还有一本老院长友情赞助的科技文字典。学习工具似乎是有了,可科技文字的难度和普通文字有天壤之别。就像让一个文科生用物理化方程式去回答辨析题,就是编她也编不出来。
“院里穷请不起科技文老师,只能让你自学了。”老院长愧疚地看着秋。若不是福利院里只有秋这幺个聪慧机敏的年轻人,老院长也不想每次遇见困难都麻烦她。孩子再年轻健康也顶不住每次突破极限不是?
楼下孩子们玩闹的笑声一阵阵传来,秋有个瞬间想了好多,最后她落点清奇,变成了孩子们该吃午饭了
秋把书夹在腋窝下问道:“半个月行不行?”
老院长连连点头,“可以!不过寒冬就要来了,在第一场黑雪降临之前,我们必须囤积足够的物资过冬。”
秋站起身把开水喝干净,抹去嘴角的水渍,“该吃饭了,老头。”她摆了摆手,打开门踏进了阳光里。
秋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喊老院长老头。面对这个养育她长大成人的老人,秋感激且敬重。可她不过是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总会有些小脾气。
老院长拄着拐棍缓缓走到椅子旁坐下,面色凝重。
经营一间儿童福利院是老院长年轻时就有的梦想。退休后他把所有的家产变卖盖了这座不起眼三层小楼,挂上了一块现在已经褪色的招牌。他深知每个饿死、冻死在街头的孩子都蕴含着让这个割裂世界愈合的可能。这个可能性也许十分渺茫却不等于零,若他能多拯救一个孩子,就可以为这个可能再增添亿万分之一的几率——这是他创办池生的初衷。但随着年岁日长,接触的孩子越来越多,他渐渐发现让这些可怜的孩子健康快乐的长大比寻找一个能够改变世界的孩子更让他幸福。
人老了,只看着眼前就够了。
老院长拿出抽屉里的账本,满是褶皱、老斑的手指按起计算机的按键。
“这是几位数啊……个、十、百……”
秋抱着饭缸监督孩子们洗碗。
“张子言、理查德,筷子上还有饭粒没洗掉。”
“宫水,碗屁股上的油也要洗。”
她面无表情发号施令。秋不爱笑也不爱生气,身上有一股阴郁深沉的气质,像动画故事里人狠话不多的反派boss,由此在孩子间威望极高。她说的话比别的老师管用,值班的时候孩子们会格外听话。午饭后的午睡时间异常顺利,确定了那几个调皮的孩子都睡着后她给来接班的值班老师交代了几句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曾经装在银箱里的高端商品三天前被搬到了她房间的角落,商品外形像一个银色的蝉蛹,底部一条半透明的光带插在插线板上。通上电,光带里微小的光粒开始流动。
谁能想到这是个游戏机?
秋拿起用科技语言书写的使用手册朗读了一段,坑坑巴巴、断断续续。这种语言说起来绕口、复杂,听不懂的人会认为说话的人在唱歌。
秋不在乎自己科技语言说得利不利索,只要能听懂、看懂就好。
打开合成金属盒,取出游戏芯片插进游戏机的卡槽,整个机器瞬间亮起淡蓝色的微光,输送带里白色的光粒也变成了虹色。
随后,换衣服躺进去关上舱门,一气呵成。这是她在不通电的情况下演练了好几次换来的熟稔。
【游戏数据载入中……】
【请选择】
机门便是光屏,现在上面出现了游戏项目选择,一个孤零零的游戏在正中央,海报用色为黄红黑交织,分辨不出画的是什幺。
《恶之座》
秋默念那三个晦涩难懂的科技文字。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虚拟现实游戏,这类游戏的恶名或多或少听闻。那些因游戏世界美好梦幻而一辈子不愿意从游戏世界脱离的人被称作“梦想症患者”。前两天的报纸上还有相关的报道。
秋自认清醒又现实,不太可能患上梦想症。她紧张仅仅因为她对即将面临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
不再犹豫,快速点击《恶之座》的图标,伴随着几秒微弱的眩晕感她漂浮在一个五颜六色的光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