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三窟,常年躲避债主和法院追债的老赖果然不止一个住处。
翟升给出的新地址直接开到了北京外,地处天津塘沽的一栋高档公寓。
真远。
朱邪把车停在路边,决定先买点吃的垫垫肚子。
为了演好这出戏,她没吃上秋水生的午饭就上了车,折腾到现在,快三点还没吃午饭。
朱邪到街边的脏摊坐下,点一笼狗不理,就着醋碟大口塞起包子,不由感叹,当个骗子也不容易,这几天行程密得赶上出差了。
说到骗子,白幽那家伙在早餐上炫耀过一圈肩膀的绷带,和她打过招呼就离开了烂尾楼,回丧葬店安置王春花的骨灰盒去了。
尽管吵闹,关键时候不粘人,倒是省去她很多麻烦。
这样想着,她从裤兜里取出蓝牙耳机,伴着音乐细嚼慢咽起来。
时间过去多久了?
距离医生把车停在路边,一言不发地下车,过去多久了?
终究还是被抛弃了幺……
翟升的嘴角自嘲地勾起,推叠出初老的皱纹,在愤怒的表皮之下,细密的恐惧悄然孳生。
然后他闻到了包子的香气。
车门被粗鲁地哐一下打开又闭合,一袋热腾腾的东西被塞进手心,女人张嘴啊啊支吾两声,呵出同样的肉香。
一阵痛感从胃部浮现,他的脊背不自觉地弯曲,向前躬身,伏倒的同时把包子连同女人一并拢进了怀中。
温热的包子熨帖着胃部,仍有源源不断的痛痒自那里浮现——不是肉体带来的,是情绪带来的,可这种情感是什幺?
自幼被教育沉默是金的男人,此时此刻也只字未发。
沉默久了,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想要表达的情感。
“谢谢你……没有离开我。”
终归只能讲出平淡如白开水的话。
女人在他怀中微微颤抖起来,翟升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泣,只能把人抱得更紧一点,用自己发白的鬓角轻轻蹭过她的耳垂。
快松手啊!
多抱一秒她都憋不住笑了。
朱邪绷着脸坐回驾驶座,感到在翟升身上弥补了童年所有没玩够的恶作剧。
这样玩弄老男人的感情,真是太恶毒,太美妙了。
驶向天津的高速上,翟升斜靠在后排座椅上阖目休息,他揉捏着微感不适的眼眶,缓缓讲起自己压抑的童年和憋屈的少年时代。
手握方向盘的哑女不能给他回应,他也不需要回应,他只是在单方面地倾诉,不自知地交心。
朱邪倒是挺想附和几句:嗯嗯,你真惨,多诉诉苦吧。
苦水从来都是越倒越涨的,卖惨只会越卖越惨。
他在期待她的同情和怜悯,并以为那就是爱——朱邪听得出来,他没有撒谎,他确实度过了无爱的童年。
那又如何?
漫长的堵车路上,朱邪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只觉得可笑。
那些在更稀少的爱与期待中长大的女性,依然能在成年后以热烈的身姿表达爱、索取爱,那才是她会欣赏的勇者。
色厉内荏的老男人,只是无趣的懦夫。
天色渐暗,朱邪在收费站停车休息,讲故事讲累了的翟升老爷爷不知何时已陷入沉默,歪靠在座椅上睡着了,她看一眼他憔悴的睡脸,确认对方没有逃跑的能力,便下车去买冰棍。
真幸运!收费站的冰柜里有她最爱的老冰棍。
朱邪嚼着冰棍,哼着蓝牙耳机里的唢呐小曲,悠然踱回驾驶座,关上车门。
“你确实从未背叛……”
仿若初醒的沙哑声音从后座传来。
“你只是从未忠于我。”
男人的左手忽从驾驶座与车窗的空隙插来,直取咽喉,收紧了手掌。
女人只在他手心挣扎了几下,头便往右侧一歪,不动了。
一只蓝牙耳机从她的耳蜗掉落,敲在地板上,翟升看见自己的眼泪也以同样的速度坠落。
“我竟然希望这双眼睛没有恢复正常,是不是很可笑?朱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