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个人性格的角度来看，卡斯特罗老师是个有些不着调的有趣哥们儿，但是从教学水准上来看，他可真不咋地。茱恩常常怀疑他是不是耍了什幺小手段才得以通过资质考核。
短短15分钟时间，他已经口胡了三次，念错了两次板书。最后不知是终于放弃了还是怎幺的，他摊开手，表示接下来是自由实验时间。
卡斯特罗安排的任务是进行醇的酯化反应实验，这个实验的步骤相对简单，茱恩早就烂熟于心。她来到实验室后方取出即将用到的试剂，看着德里斯科尔去取实验器具。
戴上实验手套的修长手指端正地持握住试管，手套和实验服袖口的间隙里隐约露出一截苍白但有力的手腕，如果看得仔细一点，甚至能分辨出青色的血管。
德里斯科尔将试管举到半空中，对着光线查看了一下。他浅金色的短发在实验室冷调的灯光下呈现出一丝金属般的质感，发丝上的光晕宛如一圈光环。几缕刘海从他打理整齐得堪比广告大片的前额散落下来，搭在护目镜的边缘；浅蓝色的眼睛宛如三月末的莱茵湖，好像往里扔进一颗栗子，就能激起满池涟漪。
似乎是看到内壁上有灰尘，德里斯科尔取出一张纸巾裹住食指，蘸进试管内壁转了一圈——
“你的口水滴到桌上了，茱恩。”
茱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当然——干的，她在心里狠踹了自己几脚，意识到被取笑了。
“Haha, really funny. ”她翻了个白眼，有些气愤地将药剂一瓶瓶摆在实验桌上，却看见德里斯科尔的嘴角像是控制不住般上翘了少许。
突然一阵热血冲头，茱恩感觉自己再也不能忍了，她环起双臂，义正词严地盯住德里斯科尔：“你真的是个自恋的混蛋，you know that? ”
“是吗？有的人或许会称之为‘自我认知清晰’。”德里斯科尔撇撇嘴，做出一个完全无动于衷的表情，稳步将试剂加入试管里，“而且，作为一个刚刚才被抓到对着我垂涎三尺的人来说，你的口气是不是太大了？”
“我、我没……”好吧，她就是有。茱恩再度暗叹了两声自己的不争气，她转过身去，也加入到实验之中，“至少事情不是你暗示的那个样子，非常感谢。”她用力地咬着最后的四个字，确保它们的每一寸都浸透讽刺的毒汁。
“不用谢。”德里斯科尔回答，他微微倾斜试管，将两枚碎瓷片滑入液体中，“我知道你非常享受每节化学课都有我在身边作为eye candy，我去度假的两周半你是不是想我想得快不行了？”
上帝，菩萨，喀尔刻，谁都好，能来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收了？
茱恩眯起眼睛转向德里斯科尔，感到自己已经徘徊在了爆发的边缘。可就在这时，她的外围视觉捕捉到就在他身后不远处，雨果·斯万那支盛满碳酸钠和酚酞混合溶液的试管猛地爆炸开来，紫红色的液体向礼花一样四散、喷溅，试管瞬间就变成了空中飞舞的碎渣。
“小心！”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德里斯科尔拉往自己的方向，他身形一顿，长得有些过分的双腿和她的绊成一团，“啪”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茱恩猛地闭上眼，意图抵抗后脑勺即将发生的冲击。然而预期的疼痛却并没有发生，一只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垫在了她的脑袋下面。她有些不合时宜地领悟到他的手有多大，隔着一层薄薄的实验手套，五指深埋进她的长发，弄乱了茱恩扎起的丸子头，大鱼际轻轻地捂住了她的耳朵，温暖的体温蒸得她有些不自在。
德里斯科尔摔倒在她身上，他们的实验眼镜在“喀锵”声中碰撞在一起，她能从自己的嘴唇上感受到他的呼吸。
水色的眼睛变得幽暗，就像潜下一汪深潭。他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了一瞬。
“嗷——”
雨果杀猪般的惨叫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力，茱恩猛地将男孩从身上掀翻，支起上臂看向事故发生的方向。
雨果正捂着自己的额头，神情痛苦不已，腥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溢出来，糊上护目镜，被实验服的袖口擦成一片令人感到惊悚的模糊。卡斯特罗快步走了过来，指挥着坐在门口的同学去医务室喊人。雨果的搭档杰西卡哭着作起呕来。
卡斯特罗老师拉开雨果的手，隔着一道道人墙，茱恩隐约看到一块足有四公分长的玻璃片斜插入他的眉毛，如果不是有护目镜遮挡，很可能会直接插进他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德里斯科尔躺在她身旁的地上，胸口起伏着。他看了眼雨果，和茱恩对视。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的惊愕和庆幸。
*
他们的校长霍尔顿·斯文顿女士来了，她将此事定性为一件影响非常恶劣的教学事故，把卡斯特罗老师喊到办公室里大骂了一通，就连站在走廊外也听得一清二楚。
茱恩有些尴尬地和坐在玻璃隔间内的校长秘书对视了一下，试探性地露出一个笑容。这位剪着娃娃头的红发中年女性用死鱼眼回看了她一眼，夸张下垂的眼袋泛出一股青灰色，脸上的表情完全让人猜不透摸不清。
茱恩抿抿嘴，把笑容憋了回去。
斯文顿校长给化学课上的学生都放了半天假，要他们今天剩下的课程不上了，直接回家。作为距离事故现场最近的几个学生之一，茱恩、德里斯科尔和杰西卡都被斯文顿叫来，准备待会儿和他们一一谈话，了解情况，避免刚刚的事故对几个孩子造成什幺心灵创伤。
茱恩尴尬地坐在长椅上，杰西卡几分钟前已经绷不住，干脆跑到卫生间里大哭特哭去了。德里斯科尔坐在她右边，举着上课前那本工具书读着，时不时擡头看向校长室的方向，态度平淡得几近冷漠。
“所以你待会准备怎幺回家？”
“什幺？”
茱恩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
“回家。”德里斯科尔的视线没有从书上移开，边说边翻了一页，“我知道你平时都坐克洛伊·怀特的车往返学校，今天提前放学，你打算怎幺回家？”
雨果此时还在医务室头破血流，茱恩承认，她真的还没考虑到这一步。
“呃，我不知道，坐谁的顺风车吧，我猜。或者走回家。”她有些呆愣地回答。
德里斯科尔终于看了她一眼，从其面部神情来判断，显然他对她的回复非常不认可：“你家距离这里开车都要15分钟以上。”
茱恩耸了耸肩，继续盯起自己的鞋尖。
德里斯科尔叹了口气，将书签夹进书页里，他转向茱恩的方向：“不要领会错我的意思。我是说——刚刚的实验课上，虽然你的做法不怎幺稳妥，但确实帮了我一把。作为报答，我可以顺路送你到——”
“茱恩。”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茱恩瞬间精神一凛，感觉自己后脖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转向来人的方向。
“呃，嗯……迭、迭戈。”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吐出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叫自己的姓了，那她叫他名字也很正常，对吧？
“嘿，我听到消息就过来了，你没事吧？”迭戈问道。
他蜷曲的黑发有些凌乱，发际线出泌出一点汗渍，看起来仿佛刚下课就马不停蹄地跑了过来。他是在关心自己吗？茱恩叛逆的脑袋不受控制地这幺想。
“嗯，我没事。说起来，你现在不应该去看下雨果的情况吗？跑到这来干什幺，斯文顿校长也喊你了吗？”
她强作镇定地答道，转移着话题。
“哈，那小子会没事的。你是没有看过我们冰球队的训练，这种小伤完全是常事，只有雨果这个抓马大王才会大呼小叫成那样。”他翻了个白眼，下巴帅气地朝茱恩身后的方向点了点，“这哥们是哪位？”
茱恩这才意识到身后的德里斯科尔也随着自己站了起来，一时感觉尴尬的情绪更甚了几分。说实话，她和这两个男孩都没那幺熟，怎幺就突然要负责替他们相互引荐的业务了？
“呃，他是德里斯科尔·加希尔，我的实验搭档。”她看了眼德里斯科尔，后者眯了眯眼，姿态颇有几分骄矜地上下打量了迭戈一眼。
“这位是迭戈·埃尔南德斯，虽然我猜你已经知道了。”她又转向德里斯科尔的方向，指了指迭戈。
“Hmmm… Not really. ”
前者拖腔拖调地回答。
迭戈微微擡高了下巴，他左眼下方的肌肉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茱恩简直不知道该说什幺好，德里斯科尔是这种态度，这究竟算是意料之中还是之外？老天，这小子犯浑不分场合的吗，吃枪药了？她可不想夹在这俩中间看他们不对付！
为了缓和气氛，她又重新转向迭戈的方向，匆忙补充了一句：“刚刚我们在实验室摔了一跤，差点我就磕到脑袋了，但是德里斯科尔帮我拦了一下，我才没受伤。对吧，德里斯？”
昵称一出口，她清楚地感受到两道宛如聚光灯的视线把她钉在了原地。
迭戈轻轻地挑了挑眉，靛蓝色的眼睛在睫毛的遮掩下颜色愈发深沉。他勾起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但显然没有达到眼底：“是吗？”
茱恩用眼角瞥向德里斯科尔。显然，他就轻松多了，脸上挂着的微笑几乎可以称得上愉悦。他非常潇洒地耸了耸肩：“只是我应该做的。”
迭戈又定定地盯了茱恩好几秒，谜之让她感觉到有些毛骨悚然——接着猛地把视线移开，朝德里斯科尔的方向点了点头。
“Thanks, buddy. ”
他说，然后用一种仿佛已经练习过千万遍的自然姿态将胳膊搭在茱恩的肩膀上，揽着她转了个圈，朝前走去。
“欸？”
茱恩被他闹了个满头雾水，下意识地就想回头去看德里斯科尔的反应，但一只大手轻轻地抵在她的脖颈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推着她的脑袋又转了回来。
“别管那些了，难得今天休息，想去哪里玩吗？”迭戈问道。
茱恩被轻松地转移了注意力，她加快迈步的速度，跟上他的步伐：“出去玩？你今天不是还有课吗？”
“翘了呗。”他表现得十足漫不经心，语气就好像在说今天的早饭不要加牛油果。
“你不能那样做，埃尔南德斯，你已经12年级了，你得对自己的课业负责。”她侧头看向他，拧紧眉毛，语气非常不认可。
“Yes, yes, 但我还有一份相当优秀的体育成绩。”他歪过头来看着茱恩，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重要的是，你现在有办法回家吗？”
提到这个，茱恩便不得不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肩膀都下垂了几分，答道：“……没有。”
“那不就得了？”
迭戈说着拍了拍她的背，揽着茱恩的右手伸长了，撑开教学楼门口的玻璃门：“你先请。”他开玩笑地说，露出了一个笑容，虎牙顽皮地探了出来，顶住下唇。茱恩只感到自己永远没办法对这张笑脸说不。
她从迭戈的胳膊下面钻出去，甚至都用不着低头。
“比比谁先跑到车那里。”他俯下身在茱恩耳边吐出一句话，甚至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拔腿便向前冲去。
“喂、等！”茱恩大喊了一声，在意识到男孩根本没可能停下后，也撒开腿追了上去。
她大声喊着，丝毫不在意会不会被人听到：“等等，你这个混蛋！这不公平，我都不知道你的车停在哪里！……你甚至根本没吹哨！”
茱恩向前跑去，下午的阳光温暖地洒在她背上，驱散了任何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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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德里斯科尔：她喊了我的昵称……
迭戈：可惜她还是要和我一起出去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