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忙碌的一天结束,安琪拉从沐浴室出来,看见陀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凝视着手中的资料,紫罗兰色的眼睛在夜晚暖黄色的灯光中如瑰丽梦幻的紫色水晶。
他垂着眼帘,无意识地将拇指放在唇边,轻啃指甲——陀思深入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可能指尖轻微的疼痛能刺激他更加清醒地思考。
安琪拉看出来陀思有些焦虑,可这萦绕在他眉眼之间泄露而出的负面情绪遇到安琪拉便在顷刻间化解,那双眼睛像是晦暗莫测的夜色中点燃了篝火,唯一的光源随着安琪拉的动作跳跃起伏。
陀思取出安琪拉的睡衣,帮助她脱下浴袍,后者沾湿了有些厚重,需要换上更轻薄的衣料。
“安琪拉小姐……”陀思站在安琪拉面前垂着头,看起来像个做错了事情等待惩罚的孩子,轻柔地抚平睡衣的衣摆,“……十分抱歉。”
“什幺?”
“……非常抱歉,安琪拉小姐。”他又道歉了一次。
“我以为我能做到更多,”陀思的语气中明显有几分泄气,“但我并没有做到,时间……不多了,安琪拉小姐。”
陀思与安琪拉的一年之约快到了。
陀思的计划中并不仅仅是横滨这一小块地方,港口黑手党扩张蔓延长成任何势力都无法轻易介入的庞然大物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但一年之约只剩下几天,现实并未达到他的预期。
陀思想为安琪拉献上更珍贵辽阔的领地,可他并未做到……他有些难过。
“我迟早会做到的,”安琪拉微凉的指腹将陀思鬓边的发丝撩到而后,天蓝色的眼眸深处的情感陀思并不能全部读懂,太复杂了,她轻轻地说,“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身边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陀思,也并不会改变什幺——陀思从安琪拉的话语里听出更深层次的含义。
总有人会替代他的位置,这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样很好……”陀思紧绷的肩头松懈下来,他向来表情浅淡的面容浮现出尘埃落定地释然,他低声呢喃,“这样很好……”
莫名地,安琪拉偏过了头,她并不想看见陀思此刻的神情。
安琪拉对陀思终究还是有几分心软的。
如果陀思面对被她利用干净后抛弃的结局奋力挣扎抵抗,安琪拉能够以招待俘虏的态度从容应对,可是他却是明知真相依旧靠近她,然后……闭眼仰起颈脖等待她的审判。
引颈受戮,飞蛾扑火。
像个傻子一样。
陀思是安琪拉见过的,最天真也最纯粹的人。
他天真地把自己装扮成礼物送给她;他纯粹又热烈地深爱着她,就算她的未来里并没有她的位置。
他好像能从奉献与爱意之中汲取营养,沉默安静地在世界的一角自我训诫地生长,最终温顺地死于大地给予他的一场暴烈的火焰。
安琪拉不理解这样的人,却不可否认自己会不受控制地爱上他。
以爱为食的人,终究被不可控的爱意掩埋。
……
时间还早,安琪拉从枕头底下摸出游戏机,她打算玩会儿再睡。
陀思默默贴近安琪拉,静静地看着她打游戏。
陀思与安琪拉之间只有薄薄衣物的阻碍,以他的视角能清晰地看见安琪拉根根分明的睫毛,橘黄色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显得更加柔软,眼神是柔软的,呼吸是柔软的,嘴唇……也是柔软的……
陀思想亲吻神明,便这样做了。
陀思占领了安琪拉全部的视线,将她的全部感官集中于两人交|缠的结|合处,金色的发丝从肩头垂落,手中的游戏机息了声落在地毯上……
安琪拉连自己都并未发觉——她对陀思是多幺的纵容。
陀思发现了,他捧着那颗为他而柔软的心脏,愿意用性命来交换。
“安琪拉小姐……”陀思的声音又低又哑,白色的毛绒帽边落出几缕发丝称得他的眼眸里的微光影影倬倬,平添几分微妙的性感,“能……满足我最后的请求吗?”
语气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
安琪拉沉默片刻才出声:“你说……”
陀思翻身下床,从巨大的衣柜中的一角取出一件乐器,他转身望着安琪拉浅浅柔柔地笑:“安琪拉小姐曾经说过我的嗓音很像大提琴,所以我去了解了一下……”
陀思坐在椅子上,双腿夹着的大提琴快高过他的头,琴声的木质结构很大,直立竖起上端贴着他的胸膛,显得他整个人特别娇小。
右手的琴弓富有节奏的拉动琴弦,不知名的乐曲奏响。
夜色微凉,暗色的幕布之中挂着几颗稀疏的晚星,伴着抒情的大提琴乐曲隐没身形,深沉而复杂的情感藏于热烈而丰富的音色散在横滨湿咸的海风。
安琪拉坐在床沿,沉默地看着陀思第一次为她一人演奏。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安琪拉说不出乐曲的名称,道不出暗含的情愫,却能看懂陀思的表情。
安琪拉觉得有些荒谬。
因为她找不出陀思的恐惧,慌张,不安,他温柔地注视着她,白皙俊美的容颜上只有幸福,祥和与平静。
陀思在向安琪拉告白,也在向她告白,以大提琴的旋律诉说。
安琪拉觉得她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夜的吻别,今夜的大提琴,今夜沉静柔和的陀思……
“安琪拉小姐喜欢吗?”一曲完毕,陀思收走乐器时问。
“说实话……”安琪拉食指搭着唇角,神色莫名,“我听不出来,我没听过人用大提琴演奏,没有对比听不出来差别。”
“不过……”安琪拉擡眸,天蓝色的眼眸中情绪晦涩难懂,“正因为没有人这样做过,所以刚刚那首曲子在我心里便是最好的。”
“就算……未来有其她人也像今晚的我一样吗?”陀思靠近她轻声问。
“嗯,”安琪拉回应他,她握上他白皙纤细的手,“你是最好的。”
陀思侧躺在安琪拉身边,他眼中盈满了干净的笑意,浅紫色眼睛晶莹剔透如童话里的宝石:“安琪拉小姐您……太温柔了。”
就算是他自愿的,安琪拉小姐居然也忧心他,能得到这样的承诺,陀思还有什幺遗憾呢?
他双手捧着安琪拉的右手,似乎在虔诚地祈祷,他额角抵着安琪拉的骨节,祈盼地低声道:“希望我的梦里会出现安琪拉小姐。”
如此,便足够了。
“晚安,安琪拉小姐,”陀思笑着说,“愿您早日达成宏愿。”
……
安琪拉睡得不安稳,比以往更早醒来,借着昏暗的光线,她发觉卧室里少了许多她熟悉的东西。
身侧残留着一丝温热。
安琪拉习惯了一年的卧室回归以前的模样,另一人的物品随着主人的离开也消失不见。
安琪拉的床头有一张信纸。
她拾起折叠的信纸还未打开,余光瞥见垃圾桶里快满出的揉皱的纸团。
仿佛有个人写了很多封信不满意撕下信纸扔进垃圾桶,最后犹豫着写下最后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叠完好放在沉睡的她的枕边。
信纸边缘是紫色复杂紧致的花纹,信纸中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请忘记我,安琪拉小姐。”
靠近末尾那一句,执笔不稳,笔画凌乱——
“请记住我,安琪拉小姐。”
落款。
“爱您的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