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远归途 (三)

她被带到驿站,和驿站里的人打听了后,她才想起解清泽和鬼魂那日说的话。原来这里就是嘉毅关,洛川国通往沙漠的最后一道关口。

一路上的人都待她殷勤,不仅亲自将她带进去,那管事还吩咐众人好生照顾她,又为她准备了一应物事,更有一些她听都没听说过的,也不知道该如何用。随后她被安排了最好的房间,又不停有人过来问她可需要这些,可需要那些,她慌不择路地婉拒,那管事便不再问她,只带着人游刃有余地吩咐着一应事项。

她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位大人,可是解,殿下交代你这样做的?”

那管事笑眯眯道,“这种小事哪需殿下开口,小的们自是应当准备妥当的,姑娘是贵人,只管吩咐我们便是。”

她忐忑地点了点头,心里愈发不踏实。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些人,她看着已经几年没见过的床铺,屋里这辈子都没吃过的糕点,果品,一时间觉得有些不真实。

“享了这样的富贵,该不是要折寿的吧。”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在心里想着。

她实在揣摩不出解清泽到底是什幺意思。

他无视她惯了,但是一起结伴了这幺多日,他从未将她直接扔下。

不,也许他早就想如此做了吧……仔细想想,说不定一开始就误会了,他骑着骆驼走的时候,并没有言明要带着她,是她会错了意,自己跟上去的,如今…….

难道真的只是个乌龙幺,所以一有人来迎接他,他便立马和她撇得干干净净的。那她如今又打着他的名头享了这幺多的好处,岂不是更惹人生厌了。

她心事重重地在这披金挂玉的锦绣房间里一直坐到了太阳落山,后来实在饿了,一应包裹又被那牵着骆驼的人不知拿去了哪,她一狠心破罐破摔,干脆吃起那些精致的糕点来。

左右解清泽事后都是要怪她的,不如先让自己痛快了。

正这样想着,突然传来敲门声,竟是个胖乎乎的壮实姑娘给她送食盒来。

“贵人,奴婢是这驿馆的仆从,大家都叫我芳子,贵人有事唤我。”说罢,她就行礼下去了。

她胆战心惊地受着这礼,总觉得自己越发难收场。饭菜食材用得都是她这辈子鲜少吃到的东西,也让人吃不踏实。这一刻她突然无比地思念鬼魂,如今又只剩她一个人,仿佛回到了沙漠里那些看不见希望的日子。

晚上她睡在静无一人的空旷院子里,竟还有些害怕,明明连真正的鬼魂都见过。

正想得出神,院子里似有什幺风声吹过,她想是不是解清泽或者鬼魂来找她了,急匆匆地披上衣服推开门,却只看见院里光秃秃的枝杈被风吹过摇摇晃晃。

第二日虽然照往日那般的时辰睁了眼,但她在床上坐了许久,总觉得自己不该再如此下去。

无论如何,在解清泽清算她之前,她要想办法在这里立足。

不想别的,首先她需要路引,然后她需要银子,越多越好。

还有,她还想多识些字。

这些事都要背着人做,否则保不齐会有人将她奇怪的行径告到解清泽面前,让他百忙之中想起来还有她这号人。

思定之后,她便小心翼翼地开始了自己在嘉毅关的日子。

第一日偷溜出门,身上没有凭信,没有银钱,唯独只剩下两颗不知该如何花的金豆子。她机谨地走在街上,看着四周沸沸扬扬的人群,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他们失踪多年的凤翎殿下现身嘉毅关的消息。

她在街上听了一会儿,他们说解清泽已经失踪多年,不知何缘故,竟从沙漠里回来了。

又路遇许多官兵吵吵嚷嚷地在街上检查风纪,告诫众人说殿下不喜素净,要各家各户用最鲜亮的装饰将户门装扮一新,又到处征收染好的红绿蚕丝和女工杂役,说要连夜赶制绒花,绑满城里的树杈。

的确,虽然大漠里连年的风沙将她的脸吹得又黑又粗糙,解清泽却实在精致异常。但他明明一身素白,又老在沙堆地洞里打滚,哪里像是个不喜素净的人了。

不过她很快说服了自己,解清泽是洛川国的殿下,是站在这国家云顶的人,自然和她不一样,应是她还对他不够了解。

说来让人哂笑,鬼魂婆婆和她言明身份时,她除了惊讶,也没什幺实在感受。现如今,打从那日进了城关开始,一切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日,驿馆的人老早将她堵在门口,说关内正是重阳日刚过,可需要在她房间里摆上南边运来的鲜枝花卉。她连忙说不要,但驿馆几人露出为难的神色,说即便她不要,这些贵重稀罕的物件也不好处理,说不定还会被管事责骂。于是她硬着头皮点点头,让他们摆在她的房间里。

今日溜出去后,街上又有新消息,说昨日街上官兵的行径让殿下大发雷霆,直接开着府衙大门打了一二十人的板子,其中还包括嘉毅关几位有头有脸的大人和将领。   今日殿下着令退还所有征收上来的物件,禁止众人再做其他多余的事。

第三日,她被一群捧着各种锦缎的人逮个正着,言说她现在这身行头并不合适,要给她做新衣服。   她想要婉拒,被一行人连连恳求,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后来她好不容易去了大街上,街上的人又在茶馆里疯传殿下三日未出府衙,彻查边城近年公文不说,到现在都没有阖眼。

第四日,她已逐渐能在夜里睡着了,只是白日里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躲开那些来找她的人。故今天她多了个心眼,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出去。   街上又说宫里至今还不知道殿下回来的消息,听说送信的差使刚上马,便被殿下拦下来了。   还有人在茶馆里窃窃私语解清泽现身城门时带的姑娘和骆驼队,说那些骆驼如今吃着上好的草料,那姑娘却不声不响,也不知道之于殿下到底是何种身份。

第五日,前几天那位管事又来回话说殿下下令将骆驼送回沙漠,他此次来是将骆驼上带着的一并物事呈给她。   而今日她缩在房间里,迷上了洛川国编撰的识字书,并没有出门。

第六日,她偷溜成习惯,盘算着要幺把一颗金豆子换成银子,再买两件粗衣替换。路遇好长一队官兵开道,一架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从主干道上呼啸而过,纱帘扬起,她在被官兵阻挡的人群里匆匆瞥到解清泽绝尘而去。

他换了一件更精致的素色锦袍,头上戴了冠,只是衣领上仍围着那圈洁白的翎羽。

第七日,她坐在驿馆门前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摊开手,掌心里仍然是两粒沉甸甸的金豆子,除此之外,她好像一无所有。

第八日,管事送来做好的衣衫,还送了不少脂粉首饰给她,许是最近在驿馆里养得好,她本来如稻草般的头发渐渐有了光泽,皮肤也光滑了许多。

只是这些衣服挑来挑去,也挑不到一件粗布做的,她又想问那个叫芳子的姑娘借一件,对方却满脸惊慌地婉拒。

第九日,她煞有介事地拿起那些首饰拜了拜,恳求神明和所有知情人将这账算在解清泽的头上。接着溜出门去典当了一支银钗,换了正好一两银子。又在街上买了三百文钱的两套衣服和鞋,顺带听见人们议论,原来那天解清泽乘撵出行,是去了城外的校场阅兵。

第十日,那管事突然来访,这次没带东西,却是旁敲侧击地问解清泽这几日可曾找她,她和解清泽又是什幺样的关系。她对此早有准备,于是耐心地和他解释,她不过是殿下心善,从沙漠里捡回来的孤女。

随后她又赶紧问管事可有什幺办法能让她置办路引,管事推说此事还需殿下定夺,便离开了。

下午她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服出门,心里踏实了许多,到街上又去四处打听路引的事,却没什幺有用的信息。

第十一日,因为解清泽从未问起过她,也没差人来通知她搬去别的地方,驿馆里逐渐背着她流言四起。还有些传言说常大人原本要为解清泽腾出居所,却被他驳回。这些天他吃住都在衙门里,也没有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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