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通道很黑，感应灯随着雷声亮起又熄灭，爪子在地上摩擦得沙沙作响，翘翘害怕，不敢多待，一口气嗷嗷地跑下了一楼。
雨势愈来愈凶，雷鸣与闪电频繁交错，墨色的浓云让本就黑沉的夜晚更加压抑，草木摇曳，冷风凌厉，裹挟着冰凉的雨水砸在翘翘身上，它冷得发抖，努力在被雨水搅浑的气味中去寻找妈妈的味道。
可是雨实在是太大了，雨水和泥土的气味掩盖了一切，幕帘一般的雨让照明的路灯也变得朦胧，翘翘只能凭着记忆朝小区外走。
滂沱的大雨淋得翘翘睁不开眼睛，雨水透过外层的毛发慎入到内层的绒毛里，凉意顷刻间蔓延全身。
人行道下已经蓄起了积水，再往前走就是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翘翘跳下人行道沿着马路边往前准备过马路。
“你疯了是不是？！”
马路对面那熟悉的声音穿过重重风雨雷鸣传到了翘翘耳朵里，它擡眼看去，视力不好的它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此刻那个身影正挡在一辆车子前面。
翘翘擡腿就朝马路对面走去，随着距离愈来愈近，钟爱的声音也愈来愈清晰。
妈妈！是妈妈！
确定是钟爱后，翘翘撒开腿就往那个方向跑，心里开心地想：等妈妈看到我，一定会夸我是世界上最聪明勇敢的小狗！
滂沱的大雨，凛冽的寒风。
仿佛是一个没有尽期的长夜，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唯有妈妈的身影在翘翘眼中清晰。
钟爱撑着引擎盖看着驾驶位的季维扬，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水渍是雨水还是眼泪：“阿扬，我们好好谈谈行吗？今天雨这幺大，你喝了酒，你这样开车回去我怎幺放心？阿扬……”
“刺”
一道刺耳的急刹声在身后响起，随后是一声沉闷的碰撞声，钟爱下意识擡手捂住了耳朵扭头往后看去。
一辆重货停在十字路口的正中间，远光灯的尽头伏着一团白色的看不清楚样貌的物体。
司机掐着烟下车，脸色煞白，哆哆嗦嗦不敢靠近，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我靠，不知道……大半夜……雨太大……应该不是人……像狗……蛮大一只……”
司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钟爱手中的伞早不知道落去了哪，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马路中间走去。
暴雨折磨着黑夜，剥夺了这一刻的宁静，雷声轰鸣，钟爱终于看清了地上的物体。
血水浸染了它白色的皮毛，入眼是满目惊心的血色，刺骨的寒意顺着脉络灌进了钟爱的心脏，她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
暴雨将血水冲刷，血腥味还未蔓延就逐渐开始消散，钟爱茫然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司机和季维扬，想要确定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真。
当视线再次回到血泊之中时，钟爱终于回过神来，踉跄地冲上前：“翘翘！”
“翘翘，不要……”
“翘翘……”
“翘翘……”
翘翘听见妈妈不停地喊着它的名字，可是它痛得没有力气摇尾巴，凉意让它控制不住地发抖，它努力想要闻一闻妈妈的味道，可只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妈妈将脸贴在它的脸上，哭着喊翘翘，雨水打湿了翘翘的毛毛，妈妈的眼泪烫坏了翘翘的心。
妈妈，翘翘在心里喃喃，妈妈，不要哭，我好像没有力气再帮妈妈舔掉咸咸的眼泪了。
疼痛让翘翘变得清醒，它突然发现，妈妈没有跟它一样的大爪爪，没有带毛毛的肉垫，妈妈的爪爪光秃秃的，又白又纤长，可翘翘很喜欢，每次被妈妈摸肚肚都超级舒服。
妈妈没有黑乎乎湿漉漉的鼻子，脸上也没有毛毛。明明隔壁楼的青团就和它妈妈长得一模一样，长长的嘴嘴，毛绒绒的尾巴和耳朵。
青团是它的妈妈粽子生的。
翘翘和妈妈长得不像，原来翘翘不是妈妈生的宝宝，翘翘只是妈妈养的小狗。
翘翘想起了薯角之前说的，死亡。
翘翘不理解什幺是死亡。
薯角说：死亡就是不在了，再也不会见面，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去另一个星球，叫汪汪星。
翘翘问薯角有没有妈妈星，他想跟妈妈去同一个地方，薯角翻了个白眼。
翘翘又问薯角：死亡是什幺感觉？
薯角想了想说：应该就像打针一样吧，翘翘你打过针吧？就是尖尖的细细的扎在身上很疼的那种。死亡的话……应该是扎一百根针的那种疼吧。
薯角懂得很多，翘翘觉得薯角是最聪明的狗狗，不过在妈妈心里，它还是略胜一筹。
妈妈，我有一点点疼。翘翘在心里说到，像是打了好多好多的针，每次打完针妈妈都会奖励我肉干，这次的肉干是不是会多到吃不完呀？
妈妈，对不起妈妈。
妈妈，你拖鞋上的毛球球是我咬掉的，我藏在沙发下面了，对不起妈妈。
妈妈，我总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偷吃零食，对不起，妈妈。
妈妈，你总说我的毛毛掉的家里到处都是，打扫起来很麻烦，对不起，妈妈。
翘翘不怕打针，也不怕疼，翘翘怕再也见不到妈妈。
翘翘擡起沉沉的眼皮，看着满脸眼泪的钟爱。
妈妈，对不起。
妈妈，我要走了。
让我再看看妈妈吧。
电视里说，小狗死掉之后并不会去汪汪星，而是重新变成小狗回到妈妈的身边，再一次成为妈妈的小狗。
妈妈，让我再看看你，让我记住妈妈的脸。翘翘的眼皮很重，比一箱罐罐肉干加起来都要沉，可它还是想要看看妈妈。
妈妈，原来我们有一样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啊。
那我漂亮的眼睛一定是遗传妈妈。
我还想继续当妈妈的小狗，所以妈妈，可不可以不要养别的小狗？
翘翘好难过，它想当妈妈唯一的小狗。可是它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重新变成小狗，如果自己去了汪汪星，妈妈要怎幺办呢？
谁来吃妈妈吃不下的饭饭和肉骨头？
谁来给妈妈拿拖鞋和包包？
谁来陪妈妈一起玩球？
谁来给妈妈暖脚脚？
妈妈晚上一个人偷偷哭的时候，谁来用耳朵帮妈妈擦眼泪呢？
翘翘放心不下妈妈，妈妈太需要翘翘了。
翘翘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擡起头贴住了钟爱，低声地呜呜。
妈妈，不要再晚上一个人偷偷地哭。
妈妈，你找的这个爸爸我不太喜欢。
妈妈，再找一只比我更好的小狗吧。
妈妈，我的铃铛球没有弄丢，它滚到了书房的桌子下面，我够不着，妈妈是不是已经忘记啦？
我最喜欢那个球球啦，我能带它一起去汪汪星吗？
算啦，留给妈妈吧，因为我最喜欢妈妈。
妈妈，翘翘在心里问，如果你有了新的……更好的小狗，能不能……不要把我的球球给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