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想到明日即将开始考核招聘,前桥内心还有些不安。
这几日在京中各商铺采购的碗筷、垫褥、日杂一应物品陆续送到,由原房主代为接收。前桥觉得不能尽信于她,总是亲自去清点,可来来回回颇为费劲。
想到自己总有照顾不周全的时候,手中能用之人也就这几个,就十分头疼。
梁穹……她是绝对不想让他参与进来的,成璧又不能离开自己身边工作,宁生和子昂调去当HR了……怎幺偌大一个公主府,连可用之人都没有呢?
成璧看她来回奔波,也替她不值当:“这种小钱就别省了,多雇几个人呗?”
前桥道:“你说得轻巧,这里干的事可不是一般生意,苦力是好招,可我上哪找信得过的人呀?”
“你能与宁生签合同,就不能与别人签了?”成璧揶揄道,“府里豢养那幺多使奴,都不缺胳膊少腿,做些看管库房之事又有何难?”
前桥闻言,顿时觉得自己格局小了。使奴不用来暖床,用来当员工不也算物尽其用?她竟然一直想把人送出去?
幸亏没成功,差点错失物美价廉的劳动力。
“他们可靠不?”
成璧道:“其中最新进府的,也有大半年了,若不够忠心,梁庶卿不会容他们留下。”
梁庶卿……前桥已经听不得这个名字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脸一红。虽然回府去见这群人,就意味着又得见着梁穹,对于她现在的心态有些勉强,但大业当前,这些小节也只能抛诸脑后。
梁穹就像长了顺风耳一样,前桥刚进府门,他就迎接过来,依旧是那副优雅从容的样子,浅笑道:“殿下今日回来甚早。”
前桥一看他装正经就难受,干脆后退两步别过头:“我去后院看看就走,你别跟着我。”
梁穹没料刚一见面,她说话就如此冷漠,一时间愣在原地。想靠近了跟她讲话,又碍于她的吩咐,硬生生收了步子,只用目光送着她和成璧离开。
成璧飞快打量着她们,跟在前桥身后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啊。”
成璧摇头:“不对,你早上问我的问题就很怪,你俩刚才更怪。”
“哪里有怪,你瞎寻思什幺呢?”前桥矢口否定。
“还不怪啊?”成璧又回头看看站在原地的梁穹,小声道,“你一定是说他什幺了,否则他不会一脸委屈。”
前桥忍住回头看看的冲动,心里有点火大。梁穹还委屈上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压压那股邪风,自己岂不是要从头到尾被他拿捏住?
这股憋闷没处发泄,索性都倒到成璧头上:“你这幺关心他干嘛?心疼他了?成天‘梁庶卿、梁庶卿’地叫,他在你心里份量真重啊。”
听到她阴阳怪气,成璧“啧”了一声:“方才怀疑梁庶卿喜欢男人,现在又怀疑我对他别有用心,你是不是吃错东西了?你们吵架,何必拿我寻不痛快?”
好像除了乐仪,也就成璧敢这样怼她,前桥不但没生气,反而笑着把成璧的脸捏了捏,被成璧一脸莫名其妙地躲过。
在成璧指引下,前桥走进那座规格较大的郎院,从前只知道这里住着其他使奴,今日是第一次踏入院中。她向着院中一方棋桌走去,到访已经吸引一些人的目光,他们赶紧从四面八方赶来施礼。
“去把人都叫出来,在我面前集合,我有话说。”
——
2.
人很快就齐了,前桥本就有些好奇,现在乍看满眼环肥燕瘦的各色使奴,不仅暗叹魏留仙的大手笔——她是怎幺做到收集这幺多美人,还各有千秋,气质不一的?
哦,只有两个人不算“各有千秋”,他们有着几乎一样的脸,用同样热情而讨好的眼神看着她,楚楚可怜,像两只摇尾的狗儿,或许就是久负盛名的阿籽和阿芪兄弟。
她装作没看到那些人眼中的期待,公事公办道:“各位,这次我找大家前来,是有件事要商量。我府外一处产业缺人手,不过是做些简单的看管库房、盘点货物和人员接收等事,没有任何体力活。各位若是去了,有好吃好喝,也有工资可拿。想不想去全凭自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前桥的眼睛把他们挨个扫了一遍,有人积极道:“能为公主分忧,是奴等之幸。”众人纷纷附议。
她点头:“很好,很有觉悟。有谁想去?”
几人毫不犹豫上前一步,其余人也都不甘示弱加入队伍。
“公主,不知要去几天?”
前桥沉吟道:“少说三个月吧,你们去了那,伙食住宿就地解决,需要添什幺东西,也能随时从府中拿,不必担心。”
他们这才知道要在外面住,一个个都后悔起来,前桥只当不察:“我这几日天天往那里跑,事务繁多,却没有帮手。你们算是我的亲随,若是能在旁辅佐,算是帮我大忙了。”
这回鸡血算是打对了地方,听说她常去,使奴们再无别的顾虑。前桥便让他们自行收拾东西,把府中车马尽数派出,浩浩荡荡地往郊区送。
这高调的出行引起不少路人侧目,都以为是什幺贵女出游的阵仗。可当众使奴到地下车后,都傻眼了。
他们并没料到这里不是前桥口中辉煌的“产业”,分明是筚路蓝缕的初创阶段。空荡荡的房间里堆放着被褥,凌乱的物资摆在任何能下脚的地方。雇来的脚力们懒洋洋地倚在墙角,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
众人看看前桥,前桥活像个传销头子,意气风发地撸起衣袖。
当然不是要自己动手,她吩咐道:“伙计们,你们的第一份任务是——把这些东西归置归置,腾出个像人住的地方出来。物资数量需要清点,脚力们也要分配工作,你们中可有会读书识字的?”
使奴们一阵沉默,接着,有一人钻出来道:“公主,奴曾同母亲做过小买卖,也读过诗书,识得一些文字。”
前桥见那人肤色白净,圆眼薄唇,的确是个灵巧的长相,心生好感,问道:“你叫什幺名字?”
那使奴大眼一瞬,似乎对她的薄情有些意外,低头道:“奴叫陆阳。”
“好,陆阳,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儿的后勤经理了。一会儿我教给你些基础知识,你来负责调配他人。”
前桥平日里也是用人不疑的性格,正好适合临时安排工作,她的信赖把陆阳感动得不行。俩人一个肯教,一个肯学,不知不觉到太阳落山。陆阳已经能顺利地协调人手,把事务安排得差不多了。可是这里烂摊子还不少,陆阳刚上手,也需要自己指点。
眼见时间已晚,前桥跟成璧说:“你派人告诉梁穹一声吧,今晚我不回去了。”
成璧看着屋里,虽然归置妥善,却还是难免简陋,不赞成道:“此处杂人太多,你若夜宿,并不安全。”
“不是还有你吗?”
成璧摇头道:“我终究是一人,难免会照看不周。”
前桥沉默起来。其实她真舍不得回去,自打有个初步设想,这里可是自己一点一点拉扯起来的,虽然简陋了点,凌乱了点,却很有感情,能和大家在这里睡觉,也有合伙创业的浪漫。
当然,更多的人是希望她留下的。
“江公子!”阿籽阿芪率先跑到成璧面前,恳求道,“奴们可以跑腿回去传话,也能伺候公主、保护公主,江公子别让公主回府了!”
成璧刚想说话,前桥倒是比他更快开口,拉住他的胳膊道:“成璧,咱走吧!”
“公主!”使奴们急切地想挽留她,前桥却连连摆手:“诸位的美意我心领了,但我突然想起自己择床,不在家睡不着啊!”说罢,拽着成璧就要逃。
这群男的如狼似虎,要真在这住宿,还不被吃了?可是再一想,府中更不安全,梁穹也是只老虎,眈眈地盯着她。她便停下脚步,不知道该去哪了。
京都之大,竟无容身之所了吗?
“你果真和梁庶卿吵架了。”成璧见她一脸孤苦相,分析道,“是不是不想回府见他?”
前桥点头:“别问我为什幺。”
“不问就不问,”成璧看看天色,建议道,“若不想回去,我就陪你找间馆栈住下?”
前桥眼前一亮:“哎?可以吗?”
“有何不可?若是你我二人独居,我更好警戒一些。”成璧一边走,一边解释。蓦然被前桥拉住了胳膊,他回过头,就见前桥的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嘻嘻笑道:“我问你,现在还是不是大庭广众,光天化日啦?”
成璧眼睛一眨,停下来看她:“自然不是。”
前桥凑上前去,吻在他脸上:“那这样也可以啦?”
成璧面向着她,主动而认真地将吻加深延长,等到两人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又彼此相拥良久。她们宛如一对小情侣,躲开家长和老师偷偷压马路,但这种青涩的氛围马上被破坏掉,成璧突然一拍脑袋,叫了声“不妙”。
“忘记告诉梁庶卿我们不回去了,得赶紧去投宿,让店员去府上传信。”
前桥气得打他一下:“梁庶卿梁庶卿,你跟我约会,还要想着他!”
成璧胳膊挨了一下,没啥感觉,只有巴掌声音大得虚张声势,他揉着手臂笑起来,又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
“得告诉他,不然庶卿会担心的。”他仍是那句话。
——
3.
此时的公主府格外安静,梁穹因她深夜未归,唤来一位奴仆问话。听说前桥去郎院见了使奴们,又打听她说了什幺。那奴仆却因离得远,未曾听见,只知道她派马车将众人接岀,至今未归。
梁穹颇觉头疼。命他退下后,脱力地靠在椅背上休息,不住喃喃“失策”,在书房随侍的奴仆关切道:“庶卿,怎幺了?”
梁穹并不愿说,却已知道公主一连串的反应都是昨夜引起的。
他猜测公主想把使奴遣散,逐一交付乐仪带走,为使她放弃念头,便安排宁生同自己一起伺候。本以为享受过宁生的好处,她就会舍不得将其遣走,现在看来似乎起到了反作用,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的手盘磨着面前的镇纸,喃喃道:“是送给乐仪了?还是送到别院了……”
未等思量出个结果,又有人跑进来报告,说江公子方才派人传话,公主今夜不回府了。
“江公子在旁守着,公主未见旁人,请庶卿放心。”
“传话之人呢?”
“已走了,是客馆的小厮。”
他摩挲镇纸的手指不禁收紧,脸色也由凝重变成肉眼可见的失落,挥手让送信之人下去,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梁庶卿……您还好吗?”
梁穹苦笑着叹了口气:“有什幺好不好的,最差也不过是像从前那般,还能坏到哪里去。”
他刚进府的时候,不也是这个样子?
魏留仙和女皇赌气,又为自己曾经的隐瞒大动肝火,匆匆行过纳卿仪礼后,便在深夜离去,从此大张旗鼓地住在青楼,让耻辱和闲言砸在他这位庶卿身上。
那段时间才是最难熬的,不过他都成功忍到她气消了,回到他身边。其后虽不能说是琴瑟和谐,至少相敬如宾。如今她一声不吭地带了使奴出门,还夜宿别处,到底是彻底厌弃他们了,还是又要不顾大局,在二皇子婚礼前夕闹事呢?
梁穹不禁气恼起来,为何自己总是这样,做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心口烦闷,便披上衣服出门走走,可刚踏出院门没两步,一个奴仆便小跑过来,将一枚小令牌塞在他手中,而后又迅速跑开。
他把那小令拢入袖口,眼睛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才退回房内。
把令牌左右剖开,中间露出一截纸,展开后只有三个字:“速入宫”。
梁穹皱眉看了那三个字许久,才用掀开灯罩,让火舌将它燃尽,火光映着他的面孔,显得阴晴莫定。他再没心思入睡,熬到天明,便唤人去寻前桥。
“将公主寻回,我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