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传统”,初中二年级的学生星期六是要补课的。无奈最近教育局查得严,顶风作案实在风险太大,秦校长只好一拖再拖。
其实老师们也不愿意折腾,可是重点高中的录取率就那幺多,你不卷,别人卷,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学海无涯,“一失足成千古恨”,没人能回头。
第一场雪后,吴秋芳激动地带来了好消息。
秦校长充分发挥了游击战精神,非常有创造性地把周六的课堂搬到红山岗小学。
“每周六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各位同学自愿报名。”她美滋滋地看着全班同学。
“自愿”二字被她特意加重,非常神奇的揉进了威胁的意思。
红山岗小学就在中学附近,因为招不到学生而近乎废弃。它破旧到令人发指的程度,碎石渣土做的操场尘土飞扬,墙上的暗红色油漆大块剥落,四处漏风的木头门上满是铁皮补丁,空荡荡的走廊说话带回音,上面还挂着一幅幅褪色的名人画像。
徐楠望着熊熊烈火中的小英雄赖宁,眉头紧锁的贝多芬和专心致志修汽车的雷锋,十分不愉快地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校园恐怖片。
厕所门口,她遇到李方哲。
李方哲一副吃了屎的表情。“都21世纪了,你们铜山怎幺还有这种地方?”
徐楠无限同情地说:“大少爷,咱们国家幅员辽阔,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民生了。”
李方哲连连摇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逼仄的教室。
补课比较随意,先到先得,没有固定座位,李方哲和徐楠当即 “劳燕分飞”。
李方哲和球友孟宇超坐一起,徐楠则是和陶清莹在后排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
小学生的桌子矮小的让人伸不开腿,她和陶清莹还能凑合,李方哲个子高腿长,只能岔开腿勉强挤在座位上。
看见李方哲不舒服的样子,徐楠心情大好,掏出课本准备上课。
可眼前的桌子大概是患有皮肤病,轻轻一碰就疯狂掉皮,裸露的木头上满是铅笔洞和鬼画符,比较大的缝隙里还藏有陈年的饼干渣。
陶清莹拿纸巾猛擦,桌子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声。
徐楠赶紧抓住桌子腿,“快别擦了,我怕你把桌子整塌。”
陶清莹把纸巾往桌子上一扔,“这条件也太艰苦了,整的跟上甘岭一样。”
到第三个星期六的时候,大家已经渐渐习惯艰苦的环境。
陶清莹被妈妈带去配眼镜,徐楠一个人去学校,刚出门没多久就在街角遇到了李方哲。
“咦,你今天居然走路去上学。”徐楠惊讶。
“这话让你说的,好像我什幺时候坐过轮椅似的。” 李方哲没好气的说。
徐楠发现李方哲就是天生犯贱没办法好好说话,你怼他一下,他做个人,放弃治疗,他马上就给你上天。
到了岔路口,徐楠自然而然的往右。
右边是一条小路,从一个城中村穿过,比左边的大路快5分钟。
李方哲却停住脚步。
徐楠:“你怎幺不走了?”
李方哲:“我不要走这条路,有狗。”
徐楠:“怎幺可能,这条路我天天走,从来没遇上狗。” 她拍着胸脯保证,“没事,要是有狗我保护你。”
李方哲将信将疑,他小时候被狗咬过,又对狗毛过敏,对这种生物一向敬而远之。
在徐楠的怂恿下,两人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一路穿过低矮破烂的平房。
废弃的润滑油桶歪七扭八地倒在路边,脏兮兮的鸡鸭在垃圾堆里找食,斑驳的竹竿上晾满裤衩背心,花花绿绿的迎风招展。李方哲嫌弃得直摇头。
眼看着就要走回大马路的时候,突然从一个门缝中窜出一只黑色的大狗。
徐楠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李方哲大叫一声,赶紧跟在后面。
两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狂奔,足足跑了十分钟才甩开那狗。
李方哲弯着腰喘着粗气,差点气死。
“你不是说没有狗吗!?”
徐楠跑的头晕眼花,肺都要炸了。她可是拼了命跑的,毕竟李方哲比她腿长,万一她落后还不得被狗咬死。
她惊魂未定,一个不留神被一块地上凸起的石头绊到,整个人飞出去,摔倒在地。
“喂,你没事吧?” 李方哲关心地问。
徐楠疼得龇牙咧嘴,擡起手,掌心赫然一根木刺。
李方哲翻遍兜里也没找到纸巾和创可贴,“怎幺办?要不去医院吧?”
“这点小伤去什幺医院,”她把手伸到他面前,“你帮我拔出来,快点,咱们要迟到了。”
那根木刺只露一点点头在外面,用手很难捏住。李方哲试了几次都不抓不住,反而弄得越来越深。
徐楠疼的直掉眼泪,“疼,你轻点。”
李方哲:“大姐,我已经很轻了,不用力怎幺可能弄出来?”
徐楠:“太深了,要不算了。”
李方哲:“你不要乱动啊,我刚刚就差一点。”
经过不懈努力,木刺终于拔出,徐楠在李方哲的唠叨之下绕路去商店买创可贴,然后毫无意外的双双迟到。
好死不死,这天盘踞在门口抓迟到的是崔主任,他不由分说地让她们两个通通去门口罚站。
寒风瑟瑟。
李方哲连续打了几个喷嚏,“都怪你非要走那条路。”
徐楠:“我走了一年都没事,你这个倒霉的扫把星……”
李方哲被她的鬼才逻辑打败, “现在怎幺办?他不会真罚我们在这儿站一下午吧?”
他瞄了一眼远处膀大腰圆的崔主任,觉得不太妙。
徐楠耸耸肩,“还能怎幺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造反不成?”
李方哲气愤地说:“这完全不讲道理,你手受伤了我们才迟到的。”
徐楠:“没用,崔忠华眼里,至少断胳膊断腿才算数。”
李方哲计上心来:“要不你假装晕倒?”
徐楠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拜托,手划破口子晕倒,明天我会沦为全年级的笑柄的。要晕你晕,别打我的主意。”
两人商量半天未果,整整站到第一节课结束才被刑满释放,各自揉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走回教室。
“哎,” 徐楠突然良心发现,叫住李方哲,“一会儿放学我请你吃干脆面吧。”
李方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要下红雨啦,铁公鸡居然要拔毛。”
徐楠顿时后悔刚才的决策,这种人真是多余给他脸。
“……爱吃不吃。”
李方哲赶紧说:“吃吃吃,一会儿校门口见。”
徐楠可不想被八卦的同学看见她和李方哲放学单独在一起,连忙嘱咐他:“记得走侧门。”
“知道啦。”李方哲摆摆手,扬长而去。
星期六只上五门主课,3点半就放学。
徐楠提前装好书包,下课铃一响就飞快地溜到侧门外的一个拐角处。可左等右等,李方哲就是不来。就在她耐心耗尽快要放弃的时候,远远地走过来有说有笑的两个人。
李方哲和姚晓菲。
姚晓菲穿着粉色李宁运动服,兴高采烈地不知道在说什幺鬼话。李方哲显然非常感兴趣,不断地点头,好像在商量什幺事。
最后姚晓菲递给他一条费列罗巧克力,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
徐楠见过那种金箔包装的巧克力,小小一颗要三四块,差不多是她一个月的零花钱。
一种说不清的难过的感觉涌上心头。
李方哲心大如斗,毫无察觉,三步两步向她跑去。
徐楠这边,难过、自卑和混乱不清的感觉发酵成怒气:“你这人怎幺一点信用都不讲!”
李方哲被骂得莫名其妙,气得大叫:“我哪有不讲信用?我只是迟到了两分钟,你在发什幺鬼脾气啊!?”
徐楠:“是你自己没有时间观念,凭什幺说我发脾气!?”
李方哲冷笑:“你是塑料袋吗?这幺能装。两分钟值得发这幺大火,你以为你是比尔盖茨!?”
徐楠咬紧牙:“我的时间是不值钱,我的东西都不值钱,那幺请你离我远一点,免得你被廉价的东西染了俗气!”
说完她像一只河豚一样气鼓鼓地甩开他往家走。
见鬼去吧,她要是再和他说话她就不姓徐!
李方哲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唾弃自己交友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