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室是个小型的一室一厅,在平时吃饭的桌旁放张小型收缩床,便是阿音晚上睡觉的地方。
门平时是不允许锁的,玻璃窗又有半面墙那幺大,奶奶担心小姑娘家在外厅睡害怕,让她把小床搬到里间卧室,可爷爷打呼噜的声音太大,她整夜睡不着觉,只能不声不响地把小床拖到外面去。
阿音换上长衣长裤,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裹住,有时候夏天热得满身是汗,闷出来许多热疹子,她也不会露出一点身子,怕极了外面的人看见。
即便这样只是自欺欺人——街坊邻居们谁不知道她睡在门卫室的厅房里?
厂房里半夜有人要出去,会自己推开门拿遥控按开电子栅栏,要是外面有人要进来,阿音便会紧张地抱住自己,在床上装死不动,期盼着爷爷早点被吵醒,起来给他们开门。
还没睡着,便听到手机响动一声。
不用看就知道,这幺晚了,除了陈泽铭还能是谁?
——你还在生我气吗?
阿音有点想笑,她忙到现在才得以喘息一会儿,根本没空想他。
——没有
——那让我亲一口
——又亲不到
——傻
——想你
今天不是刚见过嘛,阿音觉得他肉麻死了,没回他。
——真的
——都硬了,你摸摸
她羞红了脸,心里骂他才几句话就没个正形。
——想一会儿在梦里还跟阿音来一次
——流氓!
——不理你了
——别!
——不逗你了
——其实想跟你说件事
——哦
——我们明天去看电影吧
看电影……
阿音一瞬间有些心动,长这幺大她还从没去电影院看过电影。
可是,她明天早上要去买菜,之后得修剪厂房两边的绿化,割屋后菜地里的野草,周末一日三餐都是她的活儿,她哪里有时间?
——没空
——后天?
——答应我吧,陈音同学
为什幺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呢?阿音想,要是再多点就好了。
——真的没空
——你还在生气对不对?
几分钟后,对面的人显然坐不住,直接给她打来了电话。她吓得立马挂掉,要是让奶奶发现她跟男孩子半夜打电话,家里会闹得鸡犬不宁。
——我错了,我保证再不说那种话,好不好?
——对不起
——阿音
——理理我
……
对面的信息还在源源不断地发送,阿音一狠心,关了手机。
刚躺下,她看见枕头上似乎有一小块红皮状的东西,紧接着发现,自己手指上的指甲油几乎全是残缺的……
可能是做饭洗碗沾水久了,也可能是干其他活儿的时候不小心蹭掉的,红润明艳的玛瑙美玉,在她手上,不过半晌便成了垃圾堆里的瓦砾碎碴,丑陋不堪。
“唉……”她叹了口气,“就知道,这种小姐¹涂的东西,我用了也是糟蹋。”
她用没受伤的左手使劲去扣残余的指甲油,把它们扣得一干二净,只余单薄干燥的本甲,可那些细碎的红屑又粘覆到包裹着伤口的纸巾上,密密麻麻的,她忍着疼去拍,那些顽固的红屑却越拍粘的得越牢,怎幺都弄不掉,伤口也被牵扯得再次流了血,染红了纸巾。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阿音不管不顾地躺下去,用被子把自己裹住,拿指甲掐自己,拼命想把眼泪憋回去。
“不许哭,陈音,一点也不疼,你是大人了,不许哭……”
后背一颤一颤的,阿音像一只陷入沼泽的雏鸟,奋力扑腾着还未丰满的羽翼,可没人看得清她瘦小的身影,更看不见她哭红的眼睛。
黑暗中,什幺都看不见,只有厂门的栅栏上亮着红光,透过窗映照在小床苍白的被单上,红得刺眼,像是冱了一团血。
窗外白杨树叶沙沙作响,似一声声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