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际，教会花园大部分花已枯朽，唯有红山茶开得艳。花凋敝后，草木却仍繁盛。悠闲的午后，莉涅特既不用去酿造纺帮忙酿酒，也不用去缮写室抄写经文。她蹲在草丛中，捧着书，照着图例，专注地辨认药材，毒蓼茄、龙胆草、马齿苋。
连续几天未见到一些烦人的家伙，莉涅特心情十分愉悦，一边摆弄药草，一边哼唱起歌。她蹲着蹲着，渐感疲惫，便坐回长椅上休息，继续看药剂学研究的书。山茶垂下枝条，花萼搭在她肩，冉冉绽放。一道道光束照落书页，似蒙了层绸缎，字迹如水中蝌蚪蠕动，模糊不清。
困意淹没了她。
再度睁眼时，伊恩捧着本书，静坐在莉涅特旁边。她仔细一瞧，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日光穿过树缝，虚镀青年侧脸，好似一座希伯来雕像，存有怜悯之心，向世人指引光辉所在。他光环晃到她头晕目眩，觉得他比起天父的使者，更像引人堕落的魔鬼。
“小姐，好久不见，”伊恩向她打招呼，客气有礼地说：“我看到你在这里休息，便过来看看。”
“谢谢你。”莉涅特微笑回应，语气平静：“我只是有点累，您那边应该不用我帮忙吧?”
伊恩“嗯”了一声，眼睛从文字移到她身上，“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感谢小姐您的帮助与您的善良，才让这一切的工作得以顺利进行。”
“不过，我希望你考虑一下现实问题，毕竟……”碧绿幽翠的绿瞳缩了缩，布在下眼睑的弧影，遮去一丝阴霾，声音低了下去，“时间过得很快，我……不想看你受到处罚。”
莉涅特凝视远处的黑点，笑容凝滞了，“我还在思考……”
日光晃动，洒在他低垂的睫毛，投下一层细密的阴影，他微侧过头，凝视她，细细地读她面部每一个神情。
“你最近都没怎幺找我。”伊恩声音很轻，轻到仿佛能溶到风里，又夹杂着丝埋怨，“你和他相处的不好，不应该找我吗？”
“圣子大人，”莉涅特淡淡地说：“话可不能这幺说呀。”
她说话极轻，轻到仅有彼此能听清，“我们的感情并不深厚，只是亲吻过，摸过，抱过而已。”
圣子没有即刻回应，与她目光交汇中，碧绿的眼瞳里终于浮现了某种不明的情绪。他低下头，指尖翻动书页，像遮掩什幺，却仿佛也想让时间在这刻凝滞，停留在她只注视他的瞬间。
忽然，他擡起她的手，将她的指尖贴在他脸颊，随后低头把下巴倚在她的掌心。莉涅特这才注意到，他向来一丝不苟的神官服，今天松松垮垮，最上方的几颗扣子已经完全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向下延展，隐约可见胸膛的轮廓。那双眼睛，像湿漉漉的翠绿幼蛇，注视着她，试探着她。
“那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怎幺样？”他蹭蹭她掌心。
说完，她闻到了他浓而冷冽的木质香，幽幽的，像他刚才略带委屈的语气。
突然，一道男声打破了他们的亲密瞬间。
“莉涅特小姐。”
两人迅速分开，莉涅特回头望去，只见佩莱德站在不远处，瑰丽的宝石色眼眸正凝视着他们，少了往日的温和礼让，多了几分寒意，以及……
对她身侧之人的厌恶。
瞥到她眼神投向他，他态度与语气又变得柔和，“感谢，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佩莱德款步朝他们走来，周身散发出凌冽的气息，令莉涅特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她想起那些关于这位年轻剑圣的传闻——他的剑法冷冽、精准，年少时曾独自穿越暗黑之森，在那片受到魔力禁制的土地上击败了千年战魂，拔出了石中封印的神秘利刃。传言中，他的性格犹如手中开锋的剑，锋利无情。可他在她面前，却总表现得温情脉脉，柔情似水。
“你们在干什幺呢？”佩莱德冷声道，坐与莉涅特左侧。伊恩掀了下眼睫，止住笑容，而莉涅特夹在他们中间，与他们并肩而坐。
两位年轻的先生都冷着一张脸，像座雕塑定定地坐在那，谁也不相互说话。莉涅特左瞧瞧圣骑士，右看看圣子，发现他们目光都交汇在自己。
“莉涅特小姐，过几天你要去忏悔室帮一下忙，”圣子嗓音低柔，文雅对她说，“小姐，可以吗？”
“好的。”莉涅特点点头：“明白了。”
突然，她左腿被顶了下。
莉涅特转头望去，佩莱德对她温和一笑，敛去刚才的肃杀之气。
“莉涅特小姐，”佩莱德轻声，生怕惹她生气：“我这周不用处理海商运输方面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一边聊聊，在一边谈论下吧？”
“啊这个，我可能不太行。”莉涅特想了下，胡乱编造理由，“我可能要……”
“她要和我一起布道，”圣子回答十分强硬，“没办法和你一起。”
腿间又被碰了下。
莉涅特眉毛微扬，低头一看，发现圣子正用膝盖轻顶她的腿。骑士目睹此景，也将自己的手按在书页。他们的膝盖都抵在她的腿沿，向里施加压力。
她被迫向里合拢双腿。
“不，我也有可能去不了，”莉涅特忧虑地说，“或许我想好好睡一觉。”
“好好休息。”佩莱德帮她整理发丝，把发丝别到耳后：“这段时间一定累坏了吧，有人明知你身体虚弱，还每天让你工作到这幺晚。你真是太令我心疼了。”
莉涅特摇摇头，“佩莱德先生，我并不累。不过，我真的很感谢您的关心。谢谢您一直对我这幺温柔，以及生活中对我的百般照顾。”
“也正因为您默默守护我，这份独特的温柔，我将会一直铭记在心。只是很可惜，那段时间工作太忙了……只能一直在圣子大人身侧，实在无法抽身，回到到您的身边。”
“莉涅特小姐，你原谅……”
圣子看不下去了，微笑着插话：“圣骑士大人，您是不是有点过分亲昵了？这里还有我在场呢。教会里都知道她是一个温柔良善的小姐，您自己名声好坏，您自己可以无所谓，但您至少得好好保护小姐的声誉。”
“圣子大人真是体贴，时刻为我的声誉着想，”莉涅特低头看向手中的药草图鉴说：“谢谢您，这是我受到过最喜欢的礼物。”
气氛在这一刻凝重无比。
佩莱德眼神冷冽如锋，一刀刀刮过圣子的脸，冷嘲热讽道：“呵。好像没有人过问您吧？总有些人爱用肮脏又下流的手段达成目的，像现在分明是秋天，却能闻到春天的味道，衣衫凌乱，花枝招展的。”
受到他的目光，伊恩慢条斯理地扣上扣子，笑道：“那也比有些人爱说花言巧语，撒谎成性好。”他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神官服变得笔挺，剪裁精确的线条把他的身形勾勒得加挺拔，把一切情欲压抑其中。
“我们两个人的感情，轮不到外人插足。”
“您误会了，我只是关心小姐，况且小姐还是未婚吧？”
“您关心会关心到把脸贴到掌心的吗？”
“拜托了，两位先生，请你们不要因为我吵架！”
两道目光不断在她身上交汇、碰撞，想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的灵魂，剖析一切秘密。莉涅特心中冷笑，表面仍镇定自若。她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快速分别回握住两人。圣子的指尖在她的掌心勾划，他的体温冷得刺骨，如蛇的表皮，光滑冰冷，冷到能透过皮肤直达骨髓。佩莱德手指压进她的掌心，指腹上布满了厚茧，粗糙的触感划过她的皮肤，带来沉沉的压迫。
“小姐，那幺您闲暇的周日，您打算该怎幺度过呢？”
二人期待的目光中，莉涅特耐人寻味地说——
“我想拥有自己的独处空间。”
魔女趁他们一怔之时，从速逃离花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