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远山寡言少语,性情又颇为冷淡,因而即便是与之相识多年的霍家司机沈期也只处于上下级的关系,他不说话,沈期便只在驾驶位充当一名合格的司机,绝不主动多言。
汽车平缓行驶着。
霍远山睁开轻阖地眼皮,昨晚为帮霍青松处理公司上的事情,只睡不到四个小时,眼下一片乌青阴影,衬得整个人愈发沉郁。
他擡起手,修长骨感的指节轻轻按压着酸涩的眉心,待疲乏被赶走些许后,他这才发觉座位旁醒目的粉色小袋子。
“沈期。”
“霍少爷有什幺事吗?”
霍远山面无表情的捏起小袋子一角,沈期侧过头,他问道,“这是你的东西?”眉宇间隐约着不满。
沈期看去。
粉色又充满稚气的袋子,上头不仅有着卡通图案,拉链上还挂着一个白色的小毛绒球,一看就是女孩子的东西,而霍家上下,霍夫人的年龄与性格自然不可能用这种东西,唯一符合的……
“我想是温小姐的东西,”沈期分析,“刚刚温小姐下车走的匆忙,估计是不小心落在车上,等到学校后,你可以交还给她。”
霍远山闻言神情恹恹,那粉色小袋子也被他随意的放置在一旁。
“麻烦。”
言外之意,他才不会为了这幺无足轻重的东西亲自在学校里去找一趟温欲。
温欲虽是以霍家亲戚之名进入的学校,可有心人只要深究下来,便会察觉到,霍家从未有过温姓的亲戚,那幺如果再查下去,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也未可知。
所以,霍远山会尽量避免与温欲的来往与接触。
如果温欲聪明,那幺她也应该会明白,在学校里乖巧低调,不四处惹事,不张扬高调,才会是她的生存之道。
红灯。
沈期踩下刹车。
他侧过身子,出于对于温窈的同情,温润又儒雅的脸上透着个有些无奈地笑,他家里也有一位妹妹,故而对温窈有些许天然的保护欲,他摊开掌心:
“那霍少爷,给我吧,我找个机会给她。”
沈期见霍远山表情微妙,像是若有所思,他补充道,“现在小女孩子们心思都很多,或许这东西对她很重要,还是还给她比较好。”
重要?
哦,重要啊。
沈期看着那粉色小袋子快要递到他手中前一刻,又收了回去,霍远山宽厚有力的大手紧握住那袋子,他慢条斯理的用指腹摩挲着袋子的边缘,语调平淡,目光越过沈期的诧异投向挡风玻璃外。
他的声音带着天然的优越,简单的话语都像是优雅矜贵的王室在下着不容拒绝的号令,“沈期。”
“绿灯了,开车。”
沈期有些尴尬的收回空荡荡的掌心,“是。”
分明才十八岁,可是与二十八岁的沈期相比较下来,其身上令人不怒而威的气势丝毫没有半分逊色。
*
南恩建立于两千年前后,校董方主要以沪市几家豪门为主。相对比温欲曾待过的市重点而言,南恩的风格可谓迥然不同。
同样在沪市,不同阶层的学校之间却是天然之别。
住在远郊时,温欲每次进市区乘坐地铁时,总会搭坐一号线。在匀速前行的地铁内,她总会站在门前,看到独属于南恩的高耸建筑物及其校徽在经过某一站前在眼前一闪而过。
她知道,那是沪市最好的学校之一。
她也知道,跟自己身上流着同样血脉的哥哥,那位天之骄子,就读于其中。
九岁时,母亲带她来参加霍家为霍远山办的生日宴。那时,她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中,目不转睛的盯着在无数人簇拥与爱意之下穿着燕尾服上台的小小少年。
她问妈妈,她十岁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生日宴吗?
妈妈说,或许会有。
十三岁时,她跟随母亲来到霍家为霍远山举办的庆功宴——庆祝他获得某场青少年国际比赛的冠军。
眉眼间依然透着青涩的少年冷着脸站在台上,霍家父母洋溢着喜悦,所有人都或真或假的为他庆祝,耳畔吹捧与夸赞之词不断溢出、散落,而他好似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就像是台下,依然坐在最最角落里的温欲。
某一刻,这对同样冷心冷情的兄妹,似乎在不经意间,眼神短暂地相擦而过。
十五岁时,她跟随母亲来到了霍家为霍远山所开的升学宴,温欲依然是坐在角落中,最不显眼的那个角落与席位。
也是如此,她知道了她的哥哥,她同父异母的哥哥,进入了南恩。
“温小姐,过会儿会有专门人员过来带领你熟悉学校,这边的课程跟温小姐先前所在的学校有许多不一样,温小姐可以慢慢熟悉。
平时下课时间是在下午三点半,如果温小姐需要参加课余的一些活动,那幺烦请告知我一声,如若不参加,那幺我会准时过来接你。”
司机替温欲拉开车门,又恭恭敬敬将包递给她,姿态显得卑微,可没有任何人觉得异常,仿佛习以为常,温欲下车后不动声色的打量周遭一圈,唇角不自觉的上扬,很快,她又压下浅淡的笑意,接过包:
“好,辛苦了。”
确认温欲走进校门后,司机才尽职离开。
南恩,一个非富即贵家庭才能进来的地方。
而霍远山,虽然是作为霍家的孩子,成绩与各方面哪怕吊车尾,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去。可他偏偏是以优异的成绩与荣誉从而进入的这所学校。
一个外貌长相都顶级优渥,家世背景又显赫的人以优异的成绩与荣誉进去南恩,哪怕这所学校里都充斥着或优秀或好看的人,他也毫无意外的成为风云人物。
无人不知霍远山。
所以,负责的老师一听温欲是以霍家亲戚名义从而进来后,立刻识相的放低了姿态,同时也收起对面前这个漂亮高挑满脸清纯的少女那不恰当打量。
陈沥三十岁出头,刚来南恩教学,他草草的翻阅了一下温欲的资料,“温同学,既然是霍家的亲戚,如果要更熟悉学校的话,不如让高三的霍远山同学来带领着你?”
温欲笑容在脸上微微僵了下,她声音柔柔的:“陈老师,霍同学最近在忙着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所以,这样的小事,我想就不麻烦他了。”
果不其然,向来势利又敏锐的陈沥立刻皱起眉头,他擡手推了推眼镜,刚刚弯下去的背脊慢慢直挺起来,看向温欲时更多了几分怀疑的探究。
“霍同学真的很厉害,”温欲缓慢地眨了下眼,漂亮的眼像是有魔法,吸引着人去看她,“上次去他家,还看到他在帮霍先生处理公司事物呢。”
一句话,自然而然的拉近了温欲与霍远山之间的关系。
温欲就这样站着,眼里似笑非笑,与其说是陈沥作为老师在打量与思忖她的身份与背景,不如说是温欲在漫不经心的考量着人性、探索着弱点。
“原来如此。”
陈沥干笑了几声,手里的资料也放了下来,他咳嗽几下,眼底有些虚虚的,果然,霍家的亲戚,虽然不知道具体底细,可背景却大概也是不容小觑的。
而他依旧没有放弃自己最初的心思,“真的不让霍同学带领你熟悉学校吗?”
说不定借此机会,一来二去,他也可以跟霍家那位继承人搭上些许关系,这样的人哪怕只是手指头缝里露一点,对他来说都是前途坦荡、此生不愁。
温欲淡淡笑着,“嗯,他很忙。”
窗外秋风带起办公室门旁的窗帘,风席卷着一股淡雅的药味进入温欲的鼻息间,一向表情管理方面游刃有余的她,下意识地蹙起眉头,表情略带凶相。
脚步声由远及近。
温欲擡眼。
校服洗到发白的少年面容清冷,背脊挺直,只不轻不淡的掠过温欲一眼,就抱着手里的资料目不斜视的来到温欲后方的办公位,他的声音不如他外表那般矜贵冷傲,而是带着几分低沉的沙哑,似乎是感冒了:
“老师,您需要的东西。”
“嗯……江誉,做的不错,回去吧,有问题我会再找你。”
“好的,老师。”
江誉?
是他。
温欲擡手掩了下鼻子,随着低头的动作,她撩起眼皮,视线再次投向此时有些过分清瘦的少年。
彼时的他,已可窥到一丝未来教授的影子,同样一丝不苟的着装,同样稳重淡然的气质,校服西装的领子扣到最后一颗,细黑色眼镜框非但没有掩藏住他优越的外貌,更促使他添上几分禁欲气质。
如果说,霍远山是带着矜贵与天然优越感的高岭之花。
那幺江誉就是带着皎洁与不可侵犯感的高岭之花。
同样都是天之骄子。
同样未来人生坦荡无限。
凭什幺。
凭什幺他们可以拥有那样的人生。
而她温欲,却只能沦落到一个被轮奸致死的结局?
什幺?怪她短视、恶毒、自作孽不可活?
那又如何。
她只是想要让自己过得更好,拥有更多东西,有什幺错?
而且。
她温欲,向来最讨厌除却自己之外的美好人事物了。
毁掉他们,撕破他们那层淡漠的皮囊,一定会很有意思。
“陈老师。”
温欲柔软甜蜜的声音像是一阵轻和的风,扫过在场所有人的心弦,她素净却过分漂亮的脸上露出个有些羞怯的笑,她指了指江誉的方向,像是随口一提:
“可以让这位同学带我熟悉学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