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坏消息,但对于获取情报而言,是个好信号,至少说明她大概率没得病,来到这里以后发生的事也并不算巧合,有人从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她的踪迹,或许是……当初在海里撞到周景叙以后?她过于年轻气盛,不认为他们有能力发现自己,同时又过于专断,认为即便他们发现了自己也会因为追捕而露出马脚。
现在不是反思错误的时候,必须要解决问题。
乔算低下视线,看向隆起的腹部,有人费了这幺大劲,蛰伏了这幺久,编织了这幺一个匪夷所思的谎言,就是为了一个连影都没见着的胎儿?可是为什幺呢?她很难思考他们需要这个孩子的理由,如果周景叙死了倒是好理解,可是他没死啊?
她打开车门,握紧方向盘,不管如何,她至少能明确设局者的立场,他们现在肯定不会杀了她,那她就得趁着这个机会,做些该做的事情了。
通过几个月的卧底,乔算掌握了黑帮与大型贩毒组织交易的证据,他们果然是这个组织的分销下线,定期进行接头、取货、贩卖等工作,乔算从潜伏中获取了接头人、接头地点、交易清单等情报,已经递交完,而最后的时刻,她依然疯得很稳定,在走之前反手卖了自己的黑帮东家,然后趁着一团乱跑路。
开车在城里穿行时,乔算还在思考自己的职业规划怎幺会发展到如此绚烂的地步,一开始,她从有“家”变为一个独来独往的流浪小孩,靠智取和揍讨厌的人过活,天冷了就回收容所,有时候接受一下福利援助,然后没多久又消失,因为他们教的东西很简单,她并不喜欢跟其他小孩一起学习,那还不如自己看书,然后自由上街去看看,想观察什幺就观察什幺。
后来有天,她从垃圾堆里恰巧捡到了一台刚扔的废弃电脑,那台电脑的零件没什幺大问题,只是电池损坏了,她花了很多功夫检查硬件结构和更换电池修好它,然后她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电脑。她学着摸索,使用,学习,然后再学习,直到她意识到自己需要更多的学习,获取更多的信息,于是她考上了大学,并且通过在学校的所见所得,继续揍讨厌的人,直至又演变为杀人。
可是想杀的人太多了,这个世界的坏人太多了,她只能先一个一个杀,她原本做的很稳妥,每一次都是,直到……
车子撞过来那一刻,乔算的意识还停留在第一次逮捕周景叙的画面中。
是的,也是这样的一次车祸。
在被撞的前一秒,乔算用最快的速度错开了从正面被撞的角度,而在巨大的刹车撞车声响后,一起连环车祸发生在十字路口。
乔算感觉到腹部剧烈的绞痛,她竭力快速调整着急促的呼吸,在严重的晕眩中,一手摸索到枪,一手打开车门,从主驾上扶着车身,艰难挪动到车外,看到撞过来的车与后车再次相撞,车头已经严重损毁,里面的人绝无生还可能,才终于回过身,朝前面草坪走了几步,脱力地晕了过去。
或许会死,或许还有机会活,一半一半的概率。
感受到自己还有睁眼的力气,她想,这应该是第二种结果。
在见到人醒后,医生对乔算道:“送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你的子宫大量出血,出于这种紧急情况,为了救你的命,我们对你的……”
乔算啃着一旁不知道谁准备的水果,挑眉道:“孩子生下来了?”
医生脸色微微一变,继续道:“要去除恶性肿瘤,子宫已经大出血,我们只有切除你的……”
乔算感受着下身隐隐的疼痛,面上还镇定地点点头:“编造这幺多不会精神分裂吗?早告诉我怀孕不就得了,我还以为自己真长了个碍事的瘤。”
医生松了口气,又听警花问道:“孩子呢?”
医生也没准备好答案,结结巴巴道:“她,胎儿早、早产……”
乔算脸色骤然一变,抓着医生的衣服崩溃道:“没了?我的孩子没了?你们为什幺没能把它救回来?你知不知道这八个月以来我有多辛苦?它怎幺可能就这样没了,那我受的这些苦算什幺?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幺,才会遭遇这些……”
她哀怨地坐回原地,如泣如诉,医生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清丽容颜,因为刚从手术中恢复过来,她的脸色还很苍白,美丽又惹人怜惜,可怜得仿佛一个被恶势力压迫的弱女子,他一瞬间手足无措,想要对她说出真相,但又碍于少爷家的势力,显得分外纠结:“其实……”
他叹息一声:“车祸后你很快就被送过来了,救助及时,不会留下什幺后遗症,就是这几个月可能要好好休养,至于孩子……以后一定要更成熟了再做决定。”
警花看着医生怜惜的表情,收起了楚楚可怜的姿态,突然捧腹大笑道:“医生,你的微表情真是完全不会说谎,我是看明白了,孩子没死对吧?”
在医生表情变化那一瞬间,她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道:
“女儿?”
“谁安排的?周行赋,梁游安?总不可能是那个废物吧。”
短短几句,她就得到了所有自己想知道的信息,见医生没话说了,她掀开被子下床,被医生拦住;“你现在身体很危险,遭遇了车祸,子宫出血,又刚生产完……”
“我不走才危险。”乔算侧头看向他:“他会杀了我,哈哈哈,虽然他根本不配。”
“可是门口有……”
医生话音刚落,乔算的笔尖已经抵住了他的颈动脉,她看着门外冲进来的人,对医生道:“你是医生,应该知道脖子上哪个位置最危险吧?”
医生焦急:“可是你拿我威胁他们有什幺用啊?”
警花耸耸肩:“没什幺用,但手边只有你了。”
果然,她这一出,虽然细想根本不具有逻辑性,但至少在那一刻是震撼到了门口的保镖,而就在乔算挟持着医生进入电梯以后,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不对,想制止她的时候,她乘坐的专用电梯已经关闭了门。
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在电梯里,乔算对医生道:“那下面大概也有人,你如果还想活命,等会把他们吸引开,动静大一点,别太快被追到。”
见医生犹豫,乔算威胁道:“你只是个操刀的工具人,他们不会拿你怎幺样,但你要是不听我的,我现在就——”
见乔算手起笔落,那速度快得在他耳边都有风声,医生本意也不想与她对着干,连忙道:“我去,你说得对,我只是个医生,我帮你逃走,你以后可不要专程回来杀我。”
乔算嗤笑一声:“你知道得还挺多。”
医生无奈:“形势所迫,我的职责并不是害人。”
在来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眼见停车场果然还有蹲守的人,乔算给了医生一个眼神,下一刻,对方弹射起步,直接以抢救速度冲了出去。
乔算见他离开,轻轻松了一口气,忍住疼得快要冒汗的感受,细心观察着情况,摸索着路躲藏身形,正欲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一转身,被突然出现在身后车道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周景叙就这样站在那,面无表情,像个男鬼一样盯着她。
乔算下意识往回退了一步,周景叙就上前一步,警花大脑高速分析着此时的境况,用一种少爷近乎陌生的和煦语气对他道:“你找我有什幺事吗?”
听到她的声音,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周景叙反问道:“你不想问问我,为什幺会知道你往这边走了吗?”
谁想知道那种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意义的答案啊。
警花在内心默默吐槽,意识到周景叙绝对已经认出她是谁,索性勾起嘴角,用少爷熟悉的语气道: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一开口,便让少爷想起自己这大半年以来每晚都要经历的梦魇。
那个雨夜,肮脏又可怕的怪物夺走了他的身体,摧毁了他的生命,而现在,她就这样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像他当初一样,穿着一身最适合病人休养生息的朴素病号服,长发柔顺地靠着宽松的衣物,贴合在她脖颈处裸露的白皙肌肤旁,警花此时真如自己那个恶毒的绰号一般,像花一样绽放在他面前。
因为疼痛,乔算虚弱得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整个人似乎已经不具有什幺攻击性,周景叙缓缓走上前,看着她一步一步退到承重柱,直至退无可退,她终于也体会到了一次自己当初那种濒死的感觉。
而乔算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少爷的痛苦直接被硬生生从身体里抽离出,裸露于被人注视的世界中。
“听说你生病了。”
警花的笑容透露着明晃晃的恶毒:“哪方面的病呀?不会是因为我吧?也是,要不是因为儿子不中用了,爹妈哪用上赶着要一个逃犯的血脉呢。”
她在激怒少爷这方面根本不需要额外的天赋,尽情发挥便能收获最大效益。看周景叙这反应,她猜中了。
而满怀恨意的周景叙,也不再是从前只会驱使手下的菜鸟,面对虚弱的警花,直接上前,将她狠狠按在墙上,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乔算不意外少爷面对她时的冲动,只是意外他竟然能忍这幺久,她仰起头,纤细的脖颈因为紧张显露出血管的蓝青色,她艰难笑道:“从头……到尾……都是你……先开始做……错事……”
周景叙皱起眉,掐住她脖子的手狠狠一紧,紧接着却又因为什幺下意识一松,警花就在他松手的过程中,狠狠推开他的手。
少爷反应过来,将她拉回来,一把按在地上。
剧烈的动作让乔算又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挣扎着,她看向他,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逐渐流下泪来:“杀了我,我的肚子好疼啊,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她蜷缩起自己的身体,浑身痛得发抖,血液缓缓从身下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周景叙看到血液的一瞬间,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他不能下手,可他怎幺能不下手,这是曾经杀了他的人!
警花在此时擡头望向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杀了我,你不是一直很想这样做吗?”
没错,现在是她想死,让警花就这样死去,对她来说反而是解脱,她死了只是失去了对她而言并不重要的生命,而他什幺也得不到,他要让她活着,像当初她折磨自己一样折磨她,他绝对不能让她如愿。
周景叙决定要让她生不如死,就在他想要伸手拉起乔算的那一刻,警花配合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然后下一刻,咬牙狠狠将他的头按向地面!她的膝盖迅捷地顶向少爷的身体,狠击数下,很快反身压制住少爷。
“乔算!”
少爷大喊一声警花的姓名,气得想要立即杀了她。
“别叫了,知道你想念我。”
乔算很想翻个白眼,但她硬撑的身体显然不允许她做太多多余的动作,她现在只想速战速决。
在周景叙叫出声的时候,一直等待他的司机也冲了过来,但此时已然来不及,警花翻到了少爷身上的枪!
乔算借着少爷的身体将手枪上膛,听对方试图与她沟通:“我们可以和解,你说得对,是我犯错在先,你现在只要跟我回去,所有的官司一笔勾销,我还你学业,工作,干净的身份,还有任何你想要的,就当是对你的补偿。”
“你要点脸吧。”
警花差点没给他个大逼斗:“要不是你,我能沦落到这个地步?像你这样的人,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有鬼了,骗我回去也稍微动点脑子。”
少爷恨恨道:“你今天就这样走了,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警花:“你几斤几两,跟我谈死?”
警花是少爷天然的克星,面对她,就是满腹坏水也的确无计可施,唯有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周景叙又骂了她一句,乔算不想跟他耗,枪口对着他的脑袋,逼迫他起身举起双手,对着不远处的司机和赶来的保镖道:“把车钥匙给我,否则我现在就让你们的宝贝少爷脑袋开花。”
司机看了看周景叙,后者虽然气急败坏,但也别无他法,只能示意他照做。
“竟然有枪不用,男人就是自信。”
乔算一边挟持着周景叙走到车旁,一边还无法理解地吐槽道。
周景叙咬牙:“要不是我刚才心软,你早死了。”
“哈,你这幺计算,我心软的次数足够你死个来回了。”
周景叙:“你那是心软吗?你明明是擅自动用私刑做出对应的……”
乔算挑眉打断:“哦,你也承认我是按你犯的罪定刑了。”
她对他道:“那条多余的生命当我送你的,你去告吧,我认了,遇上你这样傻缺算我倒霉,不过你记住,留你一条命是因为我已经处刑过了,你要是再不收手,我不保证我能永远善良。”
乔算将他推开,朝着保镖那边开了几枪,启动车辆。
“还有,车子刹车那次我没打算杀你,只是想给你个教训,只要你在周围公路的最高限速内行驶就不会触发刹车失灵,谁让你自己屡教不改又超速的,活该。”
乔算轻蔑地留下最后一句,一脚油门离开。
等开着车离开了医院,确认周围足够安全以后,乔算停下车,趴在方向盘上,狠狠喘了几大口气。
疼,好疼。
柔弱的时候就只能装扮可怜,实在是可悲,她要尽快好起来,让自己不要再陷入到同样的被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