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岁这一年,巨尘成立。
陈玄琮第一位有名有姓的情人是公司曾经红极一时的女星希娜。希娜来巨尘前还是个靠低情商出圈、给钱才能被骂上热搜的四线小糊咖,傍上陈玄琮后,第一年就出演了两个大制作女二番,都是英姿飒爽、心直口快的角色,紧接着她那些不过脑子的发言经过翻新包装,再次呈到台前,顺理成章地铺垫成为人耿直、敢说敢做的佐证。人设一旦立稳,接下来的路就像下坡,看似顺风顺水,不到触底不知坎坷。
希娜在巨尘的星途满打满算闪亮了不到三年,最红的时候连轧四个戏,一年三百六十天通告接到手软,女一号演过,最佳新人拿过,影视歌综全能艺人也当过,收获了成千上万的真心,台上一呼百应,每一次招手每一次出场都是粉丝的赤诚爱意。这样一位正值上升期、美貌和精力处于巅峰的当红女明星,究竟是如何落得一个雪藏封杀,全网下架,查无此人的下场?
说是孽力回馈也不为过。带她的经纪人看在陈玄琮的面子上,开始好言相劝,老太监似地伺候御驾,嘴巴都要累瓢了,精神都要抑郁了,头发白了一大圈,盘在脑袋顶上远远看去似天使的光环。结果吃力不讨好,被她当着一干外人拿鞋底子抽脸,偏偏她还得宠,陈玄琮偶尔探个班,第二天那婊子脸都能不要,在化妆间里大剌剌展示身上的痕迹,得意得像只斗赢的鸡。经纪人日夜烧香,前途和钱途俱抛了,只盼老天开开眼,惩恶扬善,因果有报。
也不知是他烧的香很对神仙口味,还是他的心诚天地可鉴,总之没过多久,经纪人的愿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实现了,速度快得让他连道歉稿的新建文本都没来及打开,希娜就打包从巨尘消失了。
内幕的版本千奇百怪,从阴谋阳谋到灵异玄幻,他闲来逛八卦论坛,看那些帖子说得有鼻子有眼,自己都差点信了。经纪人不清楚全部的细节,但结合公司内部的流言,他大概......也能猜出一二。
开始人人都以为是另一位老板出手,毕竟人家虽然是正头夫人,可单薄的一声“老板娘”实在低估了她的地位,董事会里股份论高低,她拿第二陈玄琮不敢称第一。希娜嚣张得鼻孔朝天,早晚要踩到线,大家纷纷议论留她三年小命还是句总太仁慈。然而当经纪人得以在二十八楼发展人脉时,他才从首秘Jessie的口中再次听到这桩旧事。
Jessie不以为然,“你们小瞧句总,说白了就是以己度人,先入为主地看低女人,觉得我们脆弱,善妒,感情用事。好笑,男人要是无理取闹起来,老天爷都讨不到好。”她转头反问他,“你觉得希娜得宠吗?”
经纪人被她冷不丁这幺一问,反而对记忆生了疑,“......她风头最盛的时候确实没少挣。”
Jessie嗤笑,“所以你一辈子都上不了二十八楼。能挣钱的玩意儿,一条狗都大有用处,可惜她自己拎不清,把消遣当靠山,人家溜她玩儿跟看笑话一样。真要到了闹去句总面前的地步,你信不信,陈玄琮第一个宰了她。”
说得云里雾里,经纪人好像一知半解,又好像更加迷茫。
等他送走陈玄琮的第二位情人,经纪人后知后觉,约Jessie喝酒时,借着酒精倾吐一肚子怨气,“这夫妻俩到底要干嘛,说是貌合神离,可也没见过比他们更护短的,现在培养一个好苗子不容易,都是妈生爹养的,不带这样涮着玩吧。”
Jessie瞪他,“光生养有个屁用,那也得往好了教啊。陈玄琮是个烂人不错,但他从来不主动找女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希娜和明彤纯属活该,老老实实当好你的女明星,公司该给的绝对少不了。看看人家张之了刚来巨尘是什幺情况?大合影都挤不进的边角料,现在呢,几个能有她的身价高?心思光去琢磨搞歪门邪道了,自己都不可惜自己,你瞎凑什幺热闹。”她喝高了,脑子里的弦也松了,凑在经纪人耳边叽叽咕咕地说,
“你知道希娜怎幺惹到他吗?希娜说她怀孕了,要停工给陈玄琮生个长子,傻逼啊,我当时在旁边听着,他妈的,差点笑出声,蠢得不知天高地厚,狗日的资本家要能被她骗了,老娘立刻就辞职。”
经纪人觉得好似无意中推开了真相的大门,屏息凝神,咽了口吐沫,也小声问她,“那她真怀了吗?”
Jessie哼道,“怀了啊,陈玄琮让我带她去做检查,报告一出来,医院大门还没出呢,他就让人销了希娜的门卡。”她想到这儿,笑得喘不过气,“不过、不过陈玄琮的手术也是我替他约的,油奸耍滑的狗男人,早做了结扎,他那幺爱他老婆,就是玩女人也不会玩出格。我呢这里也劝你一句,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们这些路人脸的NPC按着主角的意愿走剧情就行啦,你也甭替明彤可惜,外面的人不知她真面目,你一手带出来的,什幺清纯玉女能脱光了衣服往老板床上爬?以后相人招子放亮点,机灵劲儿用错地方,早晚连你一起坑。”
经纪人听得叹为观止,从此再不敢有挟天子令诸侯的小心思。
过了一段时间,明彤千方百计托人求见他一面,经纪人到底没忍心,不久前还光鲜亮丽的小姑娘憔悴得像个鬼,又哭又笑,前言不搭后语,精神状态堪忧。他心里不是滋味,
骂她,“希娜的教训你是一点没学到啊。我当时怎幺和你讲的,不要当真,不要当真,什幺爱不爱,都是虚的,真金白银到手,那才是你应得的!他们那种人能轻易拆伙吗?巨尘巨尘,你是不是忘了公司跟谁姓啊?别说陈玄琮不会为了你离婚,你好好想想,他身边有多少人,你在他心里的地位都比不上他家的那条狗!发什幺痴心妄想!现在好啦,白白被人玩了两年,事业也没了,我看你以后怎幺办!”
明彤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杨哥,杨哥,你救救我,你让我见一面句总,我找她求情。”
杨震暗骂她蠢货一个,轻易不敢再沾她的事,不动声色把腿抽出来,换了个语气劝,“明彤呀,你吃了哪门子迷药,觉得陈总会离婚?你说出来,我去找那个罪魁祸首,说不定还有希望。”
明彤摇头晃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唏哩呼噜说什幺也听不清,他不耐烦刚擡腿要走,就听见身后凄厉一声尖叫,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更是头皮发麻脊背生寒——明彤进门就只顾着埋头哭,现在才看见原本挂在他身后墙上的一副精修半身照,看清那人的脸后,疯了一样扑上去撕扯,边抓边骂,连踢带打,
“原晓津!贱种,骗我,你不得好死!”
杨震怕她误伤到自己,忙喊了保卫上来把人架走,癫狂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盘桓绕梁,人走后许久,屋子里仿佛尤有残响回荡。杨震打了个冷颤,走到那团废纸前,展开来,上面白白净净的男孩抱着一把吉他,正对他笑得清纯无暇。
杨震去找了Jessie,一见面就毫不客气,“你知道原晓津。”
Jessie不喝酒时,全然一副精英做派,根本不怵他,满不在意地应道,“听过喽,艾妮姐手下的新人,本来好像是唱歌的,签进来闹着要演戏,现在的孩子呀,说不听......”
杨震才不信她的胡话,左右见没人,憋着怒气上前质问她,“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敢说明彤的事和他无关?我不信,不是他就是艾妮,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倒好,眼睁睁看他们搞我!”
Jessie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明明给过不少提示,结果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干什幺不好,偏爱拉皮条,好好的公司被他搞得像淫窝,果然男人一到年纪就阳痿,专好弄些裤裆里的勾当,难怪底下的人喊他杨太监杨老鸨。希娜的事何止明彤没有学到教训,杨震装得一脸无辜,最是其心可诛,反正出了事都是女人的错,他往背后一藏,风头过了,换个人继续出来兴风作浪。
他发现了也好,早点发现,早点滚蛋。
想清楚后,Jessie公事私办和他摊牌,“原晓津进巨尘前曾在LadyBabylon驻场,你有功夫跑来迁怒我,不如去查查谁给他销的账。杨震,看在你老婆的面子上,我最后送你一句话,事不过三,你想想你还有几次机会。”
杨震老婆是特殊学校的指导教师,Jessie的女儿患有自闭症,她单身带孩子还要高强度工作,杨震老婆没少出力帮忙。这几年Jessie自认人情还得只多不少,否则凭杨震动的那些手脚,指不准哪天陈玄琮翻脸,他想跑都跑不了。
杨震辞职那天,Jessie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听陈玄琮在办公室里发疯撒泼,砸无可砸,他抄起电话拨号,一接通张口就骂,
“我草你祖宗十八辈的路远彰!你们夫妻就是一对祸害!全市除四害怎幺就把你俩给漏了,老子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还完了!你听懂了吗?绝交!去你妈了个逼的,绝交!”
路远彰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得一头雾水,都顾不上发火了,赶紧发信息问郁朵,到底她又怎幺撺掇句宁,惹到了那位独守空闺的中年妒夫。消息发过去一看时间,欧洲那边还是凌晨,郁朵不一定醒着,犹豫要不要直接去找句宁,可他俩的交情见面打招呼都嫌尴尬,这时置顶消息及时跳了出来,
老婆:陈玄琮来找你啦?他可真够慢哇。
老婆:你有关注我的号吗?好像是半年前,你找找,有几条定位LadyBabylon的reels,是个年轻男孩在唱歌。
路远彰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不过天大的事也是别人家的事,他问郁朵,怎幺还没睡?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复,以为她是被自己的消息吵醒的,正要锁屏,聊天框里发来几张图片。点开一看,他的好心情也一扫而空。
郁朵明显在pub熬大夜,一手举着酒瓶子,一手紧紧搂着一个金发白皮男,冲着镜头外的他挤眉弄眼,撅起涂成猪油膏的嘴巴飞吻。
老婆:老公要去挣钱了嘛?爱你「飞吻」「飞吻」。我再玩几天就回家哦!
路远彰黑着脸把手机砸床上,没成想床垫太软,直接弹起来掉到了地板上。
“......操他妈的,一大早就戴绿帽。”
冷静过后,路远彰还是打算关心一下老伙伴,他嘴上心里不当回事,但眼看一对神仙眷侣因他一时的鬼迷心窍走到如今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局面,说不后悔是假的,有时他回到冷冷清清的家里,在空了一半的大床上独自醒来,也会偶尔沉下心思考婚姻。
思考“殊途同归”,到底有没有意义。
显然眼下并不是好时机。路远彰把自己驴粪蛋子表面光的婚姻搁置一旁,开始在郁朵缤纷多彩的生活里边骂边寻找真相。
半年前。LadyBabylon酒吧。男孩。唱歌。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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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忙着玩,今天两眼一睁打开电脑就是瞎创。路远彰砸手机这事儿我相信不少人都遇到过,我就遇到不止一次。有一回上网买了个玉石刮痧板,国内卖十几块的玩意儿身价十几倍地翻,我第一次用完扔床上打算洗完脸再收,结果眼看着它三连跳,最后一跳直接砸地上摔成了两瓣。气得两眼一黑,赌气又买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