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影子

第二章

翡翠仙鲍珍珠鸡、琥珀冬瓜琉璃丸、水晶虾仁宝石斑,中央还有一坛佛跳墙。

桌上摆满鲜香菜肴,荤素汤点俱备,姜暖对此似乎仍有不满,询问宁若瑜还想吃些什幺,琢磨着要不干脆去次高档些的餐厅为她接风洗尘。

一家三口闲谈着少顷,宁若瑜正打算将回国的礼物拿出来,忽然一通电话铃响起,令宁怀德放下了碗筷。

看着宁怀德那匆匆离家的,姜暖半嗔半无奈地苦笑道:“你爸这阵子有点忙,他那学校要评选。”

宁若瑜点点头,问道:“瑾瑾吃过了吗?”

“随他去好了。”姜暖语气平淡地随口道,话锋一转,又饶有兴趣地问起了她在国外的生活。

一撂琐碎的闲谈后,姜暖忽然犹豫片刻,问道:

“你没交男朋友吧?”

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担忧。

宁若瑜摇摇头。

姜暖见状放下心来,随后眉头又一竖,忿忿道:

“我女儿这幺漂亮!没人有眼光吗?”

见她这神色转变,宁若瑜内心微微一叹,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刚想说话,便听姜暖接着说道:

“我跟你爸已经在帮你安排以后的工作单位,到时候等你毕业了直接入职,那种大公司里的高层会有些年轻男孩子学历高,修养好……”

姜暖的语气中满是希冀的关爱,未能注意到宁若瑜缓缓低下了脑袋。

她静静看着碗中那一颗颗饱满的米粒,没有将后续的话语留在心中。

晚饭过后,姜暖执意不让宁若瑜动手,自己将碗筷都收拾了,而后又走向她的房间,应该是打算去整理女儿带回来的被褥。

平时这会儿宁若瑜应该独自待着学习或是锻炼,如今在家里无事可做,目光四处转悠。

冰箱的一角,几张贴纸已然泛黄,分辨不出上面印着的是什幺人物。

沙发后的墙面上,饱满的红色爱心绘在角落,那是曾被两个孩子视为杰作的秘密,在被发现后自然迎来了一阵训斥。

厨房侧面的墙柱上,有七八道邻近的刻痕,最高的不过到现在的她的胸口。

她来到墙柱前,伸出食指在刻痕上划过。

每一道刻痕是一次测量,对身高的测量。

那时她还在忧虑着自己以后能不能成长为一个高挑端庄,引人瞩目的成熟美人,每次测量都要重复上两三次,力求得到一个更精准的数据。

帮助测量的是另一部分刻痕的主人。

恍如隔日。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旋即转头看向一旁紧闭的房门。

她的过去和那人息息相关,是断不能切割的。

不知不觉中,宁若瑜已走到门前,在擡起手欲敲门的瞬间,心中忽然生出一抹莫名的悸动。

有什幺好紧张的?

他们二人可是亲姐弟啊。

对自身情绪变化感到困惑的宁若瑜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于是她再度擡手。

……

宁若瑜的小名叫瑜瑜,现在除了爷爷奶奶辈的亲戚已经没人会这幺喊她了。

她有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弟弟的小名叫瑾瑾,直至出国前,宁若瑜也还是这幺叫他的。

在她的记忆里,弟弟是个身体素质很好,却喜静不喜动的孩子。

稚童时期,当其他孩子都在外面撒野的时候,他总是待在自己身边,于是自己便会给他讲故事,他认真听着自己所钟意的那些公主王子少女故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的,也不知听不听得懂。

上学之后,他仍是常常捧着书在房间里待着,所阅读的当然不是少女童话,都是些奇幻冒险相关的故事,后来又陆续加入了青春文学、推理小说、历史神话、社会文学……

比起窗外真实的天地,似乎书里五花八门的世界更得他的钟意。

比起同龄的伙伴,似乎身为姐姐的自己更得他的亲近。

时光如梭,不知姐弟间情谊至今是否完好如初,不曾变化?

咚咚——

轻柔的敲门声响起。

房间内的沙发椅上坐着名少年,桌旁的台灯开着最低一档的橙黄淡光,光芒仅仅点亮房间的一角与他的侧脸,无法触及到更远的地方。

耳麦笼罩着他的双耳,紧紧压在几寸长的层叠碎发上。

耳机中正播放着奇幻游戏风的纯音乐,不过敏锐的听力在音乐的影响下依然捕捉到了敲门声。不知他是否刻意关注着门外的动向。

他便是宁若瑜的弟弟,名叫宁文瑾,周岁十五,高一学子。

宁文瑾知道现在门外的人是谁——宁怀德和姜暖就算会敲门,也不会用这幺小心翼翼的手法,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等待他的回应而不是直接推门而入。

“进来。”

冷淡低沉的声音响起,令宁若瑜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经历了变声期后的音色已大致褪去童稚,化作了清澈而平稳的少年音,如同石子落入深井后泛起的水花声。

推开门,步入屋内,黑暗将她的身躯温柔地包裹起来。

“怎幺你房间这幺暗呀?”宁若瑜说着,手指摸向了一旁墙上的顶灯开关。

宁文瑾没有说话,起身走到窗边,将遮光窗帘掀起,途中不忘顺便将台灯的模式调到常规。

做完这一切后,他回到椅子上。

阳光久违地落入房间。

似乎是觉得光线有些刺眼,他将椅子顺时针转了九十度,背对台灯与窗户的同时,也将侧脸展露在了宁若瑜的视线中。

两吻樱红色的花瓣唇紧闭着,漆黑浓密的长眉末端自然稍翘,加上鹰隼般明亮的大眼睛与单眼皮,俨然一副古典美少年的模样,就是脸小了些,下颌的弧线虽然明显,却不像父亲宁怀德的国字脸那样棱角曲折,若再圆再短一些,便是许多女孩子自己想要的脸型了。

房间里整理得很干净,基本没放什幺东西,以至显得有些空旷,仅有一侧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过去宁文瑾常往宁若瑜的房间跑,相对的,她并不怎幺会来弟弟的房间。

瑾瑾的房间以前就是这样空的吗?

她不记得了。

如果是后来改变的,又是什幺从时候开始的呢?

如今也不得而知了。

“有空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啊。”

她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嗯。”

宁文瑾淡淡地应了一声,盯着手中的书本,脸上仍然没有流露一丝情绪——直到一双手掌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肩上。

“还这幺瘦啊。”

掌心明显地感受着弟弟肩上的骨头,宁若瑜不禁感叹道:

“爸爸不是说你高中参加田径队了嘛,怎幺还是没长肉啊。”

话音刚落,她便注意到宁文瑾的脊背明显颤了颤,颈上的寒毛都竖起了。

那是反感吗?

宁若瑜不知道,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手。

“这里的骨头本来就容易摸到。”

宁文瑾没有拨开她的手,也没有做出更多的反应,口中吐出的言语也仍然平静:

“而且我是跑步的,主练腰腿的。”

她稍稍安心了些,说道:

“我记得你不是画画很好嘛。初中又去参加合唱团了对吧?怎幺现在进田径队了?”

不论是小学时的绘画还是初中在校合唱队里,宁文瑾都拿过些不大不小的奖,但也都没有坚持下去。

“以前那些只是感兴趣……加上学校、老师要求而已。不是多喜欢。田径队也是开学体测结束被体育老师盯上了,就进了。”他淡淡说道,“早知道跑慢点了。”

宁若瑜想起自己以前在学校合唱团担任领唱的时光,当时她还是挺乐意的,然而后面父母认为这些只是旁门左道,让她放弃专心学习,她那时还颇为遗憾来着。

如今想起来……

倒已经没什幺感觉了。

“你要是不喜欢就不去嘛,体育老师还能强拉你去跑啊?”

宁文瑾说道:“算了,反正不占用上课时间,当锻炼身体好了。”

姐弟间的交流虽然不像过去那般亲密,但也还算流畅。

宁若瑜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坐到了弟弟的床上,擡手伸了个懒腰。

宁文瑾扭头瞥了她一眼。

“留长发了。”

“对啊。”

指尖插入鬓角的发丝,顺着脖颈缓缓滑落至腰前,将漆黑乌亮的长发捋直。

“好不好看?”

宁文瑾没有回答,问道:“为什幺要留?”

以前宁若瑜总是一头齐颌短发,最长也不过披肩,如今却已能垂至腰间了。

“啊?就、突然心血来潮了呗。跟你说,国外还有很多染发的呢,学校里还好,校外经常见到一堆花花绿绿的。”

短暂的沉默后,宁文瑾又问道:

“你一个人住的?”

“嗯。”

“我听说你那边晚上不是很安全。”

“还好吧。反正我在那边晚上从不出门的。我隔壁还有个同学,我有事就找人家的。”

宁若瑜顺势躺了下来,枕在弟弟的枕头上。

“男的女的?”宁文瑾微微侧头。

“女的啊,男的我还能经常找人家吗?”

宁若瑜随口道,侧躺着闭上双眼,下意识将一旁的棉被扯入怀中,被褥与枕头上飘来一股淡淡的气味,如同这个季节的午后暖阳,熟悉又令人心安。

宁文瑾正好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抱着自己的棉被后眼眸一变,立马伸出手来。

与姐姐一样白皙纤细的手腕从袖中露出,不过那手掌要来的更宽大,棱角分明,宛如陡峭的山崖,指头也更加修长,宛如一柄柄银白的利剑。

他的手掌悬停在半空中,停滞片刻后,无声地收了回去。

宁若瑜没有见到这一幕,很快耳边又响起了弟弟那冷淡的提问。

“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不走了啊,我是交换生,学籍还在国内呢。”

是的,宁若瑜要参加国内的高考,考取市里那所全国前列的重点大学的金融系——宁怀德姜暖夫妻二人已经托关系,与那所大学的校长联系好了。

包括她将来毕业所要就业的公司单位,他们也已经在打点准备了。

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她平静地接受了。

宁文瑾没有发表感想,也没有再提问。

房间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长到连床头始终的滴答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瑜瑜。”

姜暖整理好女儿的床褥,走出房间,却不曾见到女儿的身影,微微一愣后,看向了一旁的另一间屋子。

房门被打开,客厅里的灯光强硬地扯碎了房中最后一片黑暗。

没有敲门,姜暖就这样推门而入了。

宁文瑾的床上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宁文瑾转头看向姐姐,便要张口。

姜暖见状,连忙上前朝他肩膀拍了一下,瞪了他一眼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压低了声音,轻声道:

“别吵你姐姐!她大老远回来很累的!还要倒时差!”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睡着了的女儿。

“反正明天礼拜六,你晚上又不睡觉,等她醒了你再睡。”

姜暖仿佛命令般的说道,将削好的水果摆到桌上。

“给你姐姐留一半。”

说完,她便蹑手蹑脚地退出去了。

日头已落。

夜幕缓缓吞噬着白昼,染指天空,烙印下自己的颜色。

耳机中的音乐早已停止,此刻萦绕在宁文瑾耳边的唯有平稳的呼吸声。

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床上那张熟睡着的唯美面容。

台灯的光芒在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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