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国子学上学的日子并不是一直在上课,早上上完三节主课,下午一节专科,剩下的时间一般交给学生自己支配。

顾荼最后选择了,律学、算学和医学三门专科,书学跟着师傅练习就够啦。

小徒弟还是更依赖倾向于师傅,不想学习其他人教的书法。

医学对于顾荼是一门几乎完全生疏的学科,为了能跟上老师讲的内容,傍晚用完膳一般都泡在书房学习基础知识。

对前两个班开放的书屋很大,但人不多,更何况是傍晚。

但是顾荼每次来都能看到角落靠窗的胥婴,安安静静的,有时候在看书,有时候在睡觉。

第一次见没什幺感觉,但经常见反而有种熟悉感,进来一眼看到他窝在角落,莫名的安全感。

顾荼其实对胥婴有印象,在青珊和她第一次介绍的时候。

没有别的原因,单纯因为他太漂亮了,年幼的孩子对漂亮的事物都会生出欢喜。

胥婴男生女相,眉眼精致地不像真人,一身殷红的长袍显得更为白皙。

与魏辰安的张扬肆意不同的是,胥婴更多的则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人琢磨不透。

今晚天色较为阴沉,出门的时候就觉得要下雨,顾荼被窗外地雨声吸引。

书房旁是竹林,雨滴打湿了叶子,垂落进窗。

顾荼望见趴在桌前一动不动的胥婴,想了想,还是放下手中的书,走向窗户。

伸手将竹枝擡起,但还是慢了一步,雨滴滚落。

顾荼没敢动,看到睡熟的人眼皮微动,并未睁开,才继续动作,将窗户缓缓关上。

刚松一口气,转身就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胥婴未开口,两人沉默地对视,顾荼觉得氛围有些凝固,只能挠挠头,解释:“下雨了。”

胥婴转移了视线,似乎刚睡醒还有些懵,忘记了自己胳膊下压着的书,擡手时,本就腾空半面的书掉了下去。

顾荼好心捡起,无意看到书封,《天历传》,好奇地问:“你选的是天文?”

“你们学天文的是不是会看五行八字,是不是会看星宿,是不是还能预知未来的事情?”

胥婴罕见地有些无语地沉默了,揉揉额角,睡得有点晕,语气冷淡地回:“我不是算命的。”

算命的?顾荼倒是想起清河镇的老李头,说书之外,业余也干点算命的活,但是老李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凡给钱的就能把话吹到天上去。

“这里只能选修三门吗,不可以多修吗?”

这倒让胥婴有些惊奇,竟然还有人想多学一门,“我不清楚,只不过我没遇到过”。

顾荼有些失望,放下书,转身准备离开。

“你的生辰八字是什幺?”

胥婴突如其来的提问,免费算命?但是顾荼有些遗憾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师傅只说是春末。”

“你师傅对你倒是极好,甚至愿意给你嫡女的位置”,胥婴神色莫测。

顾荼有些不满他的语气,但是胥婴转口:“你对天文学感兴趣,我可以偷偷带你一起去听课,既能听到课,还不用考试,你倒是占了大便宜。”

“好”,顾荼欣然答应。

天色已晚,顾荼今日就先回去了,以防雨势过会儿大了。

胥婴看着顾荼推开书房的门离去,推开刚关上的窗户。

殷家这个莫名冒出的嫡女倒是有意思的很,既然她愿意接近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胥婴都觉得有趣。

或许她的师傅并没有告诉她九氏族之间的恩怨,也没有告诉她殷氏与胥氏的争端。

就这幺不谙世事的养在国子学?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顾荼回院的时候,遇到打着油纸伞正准备出门消食的韩青珊,笑问:“下着雨,还出门?”

青珊柔声回:“现在雨还小,空气最为清新,就近走走也舒服,一起吗?”

“附近好像有个亭子,我记得”顾荼走到青珊身旁。

收了伞,站在亭内看外面的风景,淅淅沥沥的小雨,带着潮湿的水汽。

“青珊,你和胥婴熟吗?”

韩青珊打趣道:“怎的突然问这个,是不是觉得胥婴好看?”

顾荼摇摇头,难得有些小孩气地说:“他倒是爱装深沉。”

韩青珊没忍住,笑出了声。

但仔细思索后,收了笑意,认真道:“胥婴虽平时看起来在后排沉默寡言,但他和子良是成绩最优秀的,你是不知道,胥婴的父亲,胥氏的族长胥伏,那可是出了名的严厉,他家和魏家是个截然相反的对比,魏家那个是皮了些,可是惩戒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但胥家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罚啊,鞭子往身上抽。”

顾荼有些惊诧,即便回了院子,也在想胥婴的事,或许是自己遇到的人事太少了,也有如此严厉苛刻的父母。

“桂萼,你对胥氏有所了解吗?”

桂萼认真答复:“胥氏、殷氏和魏氏是最久远也最有威望的三大氏族,胥氏现任族长胥伏任职的是上军将,有三子,与小姐同班的胥婴正是最小的儿子。”

“其母呢?”

桂萼有些犹豫,但还是老实回答:“其母生他时离世的,传闻不是晋国的人。”

外族的?不应该啊,世家大族是最为看重所谓的血缘,不可能允许一个要成为族长的人娶一个外族女子,还诞下子嗣。

顾荼挥手让桂萼下去休息,自己躺在床上思索。

都城和清河镇有太多不同了,这里的人多,关系复杂,又过于陌生。

罕见的有些迷茫,以前生活的圈子很小,只有师傅和自己,每日简单地三餐,去镇上、去后山玩又或者有新书看都能感到愉悦。

顾荼不傻,即便师傅没有主动和她提及很多琐事,但她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氏族之间的关系。

摸摸脖子上戴着的玉佩,心里默默念道:只要师傅平安就好,等师傅安定下殷氏,就能带自己回清河镇。

当在一个圈子待久了,自然是会排挤外来的新人,即便和班里的其他人没有多的交流。

但通过行为和眼神,还是能感受到恶意,狐族的小姐狐玉芙和智清然的关系更好,自己对新来的乡下丫头不满,也带着清然不要去搭理顾荼。

顾荼起初并不理解,这没来缘由的恶意,之前所学的理念与之截然相反,认为所有事情的发生必然有因,又因才能有果,因果关系是永恒的。

但或许有时就是有些莫名的情感,第一眼的印象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关系的好坏。

顾荼不太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也并未将她放在心上,依旧学自己的。

但是有时候你不去招惹别人,总有人主动来招惹你。

大经的直讲姓晏,名子殊,常尊称晏夫子。

晏子殊摸着胡子,悠哉悠哉地提问:“我昨日才讲的十六字,可还记得?”

一个个埋着头,晏夫子外表看起来和善,其实是最严厉的,答不上来可是要罚抄整本书的,抄完还要去他面前背,表现太差的可是转头告诉父母。

晏夫子正准备点名,就有人喊道:“夫子,顾荼说她会,只是不敢举手。”

顾荼有些懵,看向坐在斜前方的狐玉芙,而对方只是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看来是等着她挨骂受罚。

韩青珊翻找着书准备小声提醒,顾荼站起身,桌下伸手向青珊摆摆手。

“十六字是藏锋,隐智,戒欲,省生,求实,慎言,节情,向善。藏锋则无敌,隐智则保身,省生则自知,戒欲则无负,求实则无需,慎言而无惑,节情则少悲,向善则正身。”

晏夫子点点头,表示满意,转而又问:“你选一个词,谈谈你的理解。”

顾荼思索顷刻后说:“古云‘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为人处世讲究的是韬光养晦,不可随意显露自己的才能,无论是求名还是求利,只需展示三分,给自己留有后路,才可长远发展,内敛并不指不争,只是先收敛住欲望,心里装得下事,心态稳,才能每逢大事有静气,才可成事。”

“答得好,有自己的思索,才能彻底理解十六字的含义”晏夫子走近,眼神带着欣赏。

顾荼在坐下去前,颇为好奇地语气说道:“夫子,狐玉芙既然举荐我回答,那她自然也学习的很透彻,我想听她谈一谈对向善的理解。”

晏夫子见有人愿意回答问题,自然也乐意地看向狐玉芙。

狐玉芙见所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神色变得慌乱,没有办法站起来,随口说了几句。

“过于浅显,回去再好好理解理解”夫子听完不满地说道。

当被狐玉芙堵在书房回院子必经小路上,顾荼其实是有所预料的。

“你想看夫子惩罚我?”狐玉芙身高略高,眼神带着怒火。

“这句是我想送给你的。”

狐玉芙被怼的一时不知该说什幺,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一个乡下来的丫头,你以为自己是什幺东西,一个殷府收留的玩意,被送到甲班就真以为高贵了吗!”

顾荼面无表情,觉得大家闺秀还是温婉很多,骂人的词汇都很匮乏,想当初清河镇上卖菜的大姨吵起来那是一个精彩啊,如果让大姨来骂说不准这些城内的姑娘能被骂哭。

狐玉芙见眼前人眼神都不在自己身上,自己骂了半天还能走神!气的就想拿簪子扎人了,把这不为所动的脸给划破,她倒要看一看她花容失色的表情!

“不要出来!”顾荼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地向旁边一躲,出手劈向手腕,狐玉芙吃痛,簪子掉在了地上。

顾荼弯腰捡起簪子,冷声:“我无害你之心,那日是你先说我,我不过礼尚往来,今日我不计较,日后我们毫无干系。”

狐玉芙嗤笑道:“果然什幺人教出来什幺样的东西,你师傅一个异想天开还是个不自量力的教出你这幺个呆子,真是可笑。”

话还没说完,一阵微风,竹叶飘落,簪子的尖端划破脖颈细嫩的皮肤。

“你这张贱嘴再说一个字呢,信不信我划烂你的嘴,反正是你自己的簪子,放进这张小嘴里,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你敢,我可狐氏的大小姐!”

“我怎幺不敢,我可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杀了你我都敢”,顾荼一脸戾色:“我看狐氏的家规可能是摆设,养出你这幺个骄纵的玩意,我懒得管你以前的事,但是我要是再从你的口中听到我师傅一个字,我定要将你这嘴缝上。”

狐玉芙已是浑身冷汗,脖颈的血已经流进里衣。

“滚。”

顾荼手上攥着簪子,看着狐玉芙捂着脖子逃一般离开。

顾荼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很不好,皱眉看了一眼竹林深处。

魏辰安缓缓走出来,刚刚本来是想出来制止,却被顾荼呵斥,便一直隐在暗处。

“簪子给我。”

魏辰安见顾荼没有动的意思,便走上前,一点点将攥紧的拳头松开,安抚道:“簪子我来处理,她即便想告你也没有物证。”

顾荼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望着魏辰安澄澈的眼眸,想起自己小红狐了,突然张开双手,眼珠含泪望着他。

魏辰安俯身抱起她,她比自己年幼两岁,身子很轻。

顾荼手抓着人头发,心思已经飘远,自己离开的也算仓促,走前也没能去后山和小狐狸道别,许久不见它可能都忘记自己的气味了,它万一再进了陷阱被人捉走怎幺办。

越想越觉得难受,等魏辰安将人抱放在榻上,才发现脸颊上已经有泪了。

魏辰安唤侍从拿来沾水的帕子,放柔力度给小姑娘擦干净脸。

“想不想吃糕点?”

擡眸,反问:“是上次的?”

魏辰安点点头,已经将糕点拿了过来。

顾荼接过糕点说:“我过会儿就要回去了,太晚桂萼会担心。”

见魏辰安还盯着自己,不情不愿地继续说:“你有什幺想问的就问吧。”

“你师傅知道吗?”

顾荼皱眉,“她知道”,这不是她第一次动手,很早她就见过血。

还记得那次在后山,后山有胆大的猎人时不时会设陷阱,那次她跟着师傅,救了一只狼,只是狼刚挣脱就要反咬自己一口,师傅猛地将刀甩刺入它的后腿。

“小五,拿你手上的刀杀了它,记得看准心脏,不要歪了”,殷芸冷漠地说:“记住,畜生是可以驯养的,但是养不熟的东西,就要亲自了绝它,永远不要留下后患,一点可能性都不要有。”

顾荼点点头,看了看手上的擦伤,又看了看地上挣扎的狼,缓缓将刀扎入咽喉,血液瞬间翻涌,手下鲜活的气息一点点消散。

“日后我送你一把小刀,好让你防身用”

糕点吃完了,魏辰安拿帕子给她擦手,继续说道:“日后遇到有人欺负你,可以来找我。”

“我自己也可以解决”,顾荼自信地说。

“你毕竟来新绛不久,很多人,很多关系,很多地方你都不熟悉,即便你有武功可以自保,但是万一有人有心阴你呢,暗箭难防,若是收了伤,你说你师傅会不会担心?”魏辰安知道自己说的话顾荼话可能不会全听,但是搬出殷芸她自然就有数了。

果然,提到师傅,顾荼乖乖点头了。

“谢谢辰安,不用送,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不远。”说完,顾荼就匆忙出门,只怕桂萼已经出门寻她了。

“跟上”,魏辰安沉声吩咐侍卫,即便她不让送,但还是要确保安全的。

夜深了,煤油灯灯光之下,魏辰安拿出沾着血的簪子。

第二日上课,顾荼看见狐玉芙的位置是空着的,直讲只是简单说了生病送回家了。

可是昨日她刺的不重啊,只是皮外伤,流了点血罢了,就算娇气也只用休息一日便可,怎的严重到要回家。

缓缓擡眸正好撞见魏辰安看着她,冥冥之中,总有些预感。

狐玉芙被接回家时,后背都是伤,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昨日气急败坏地回了院子,还没来得及联系胥婴,就见刚刚出门的侍女到现在还没回来。

安静的有点过分了,狐玉芙壮着胆子喊道:“夏花!”

没有人应答,只是门被推开了。

借着月色和灯光,狐玉芙眯着眼看清来人,先是惊讶,再是疑惑:“你来做什幺。”

披着黑色袍子的身影不是魏辰安是谁?

“做什幺?回去告诉胥婴,这里是国子学,氏族的恩怨还是不要带到学堂为好”,魏辰安眼里带着嘲讽的笑意看着脸色骤变的狐玉芙,缓缓地说:“想必你也知道我的为人,胥婴那狗东西向来玩阴的,小爷从来不屑于此,我的人受了欺负我自然得讨回来,你说是吧?”

狐玉芙脑子转的再慢现在也反应过来了,顾荼突然喊得“不要出来”,不是莫名其妙。

“你看见了?!”

魏辰安自顾自坐在厅中的木椅上,挥手让身后的侍卫上前。

“我不告诉直讲顾荼动手伤我!”狐玉芙挣扎着为自己求得饶恕,她知道魏辰安是个疯子,魏家宠出来的疯子。

“你擅自带隐侍卫!”

“去告啊”,魏辰安嗤笑她的不自量力:“与其挣扎不如把嘴闭紧了,省的我听到声音亲自来堵。”

狐玉芙眼见着自己的簪子逼近,还未叫出声,嘴就塞进布团堵住。

尖刺划破布料,刺入后背娇嫩的肌肤,血染红了白色的衣服。

夜依旧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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