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殷芸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子佩,沉吟道:“魏家目前明面上看起来没有争夺中将之心。”

六卿看似是世袭制,但是上中下的军将有些特殊,需首先需要九大氏族多余一半的人支持才可成功世袭,再得到晋公的首肯,才能成功任职。

其中任何一个步骤出了差错,都会导致失败。

现今和殷氏竞争的最激烈的是胥氏,胥氏的当家是现今的上军将胥伏。

晋国六卿其中的三军将,上军将主掌内部琐事,中军将辅佐晋公执政,下军将主管对外御敌,各司其职,互相制约。

殷芸问起:“现今的军佐分别是?”

“赵氏、韩氏和范氏。”

此事得从长计议,殷芸揉一揉额头。

国子学在内城南侧,南边有一山称终南山,国子学正是在终南山的半山腰。

能来国子学求学的,多半是家世显赫。

殷芸将顾荼送到山下,叮嘱道:“桂萼会陪你去,她是你的伴读,除了认真学习之外,也可以结交好友,不要太拘谨。”

小五是个慢性子,又自幼无父母,就陪着自己住在深林里隐居,没什幺朋友,独来独往惯了,不懂何为玩乐,显得有些傻傻的,想到这殷芸笑着补充说:“顽劣一点也没有关系,有师傅给你撑腰,小时候本就要多去玩一玩,不然长大后哪来的机会去玩乐。”

顾荼乖乖点头,拽着殷芸的衣袖,十多年从没有离开师傅,多少不适应离别。

殷芸看着顾荼踩着台阶,一步步走出的视野,眼角莫名有些湿润,明明一个月后就能来接她,但还是不舍,毕竟是第一次分别。

小五,日后,我们分别的次数会越来越多,但是,师傅永远会护着你,让你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桂萼一边跟在顾荼身后一边给顾荼提前讲解国子学教学的主要内容。

国子学的主学科也称主科是儒学经典,分为大经、中经、小经三类。

细类的专项学科简称专科,主要有律学、算学、书学、医学、天文学、音乐和工艺。

专科七类可以选三科细学,其余四类浅学即可,按照个人的喜欢和擅长进行选择即可。

至于考试分为月考、季考和岁考,月考相对而言较为简单,季考和岁考则很正式。考核的方式为读、讲和写三项,其中月考通常只有读和讲。

顾荼点点头,心中已经了然,主科所学也是师傅教导的内容,至于专科,自己都比较感兴趣,以前接触过的只有书法和算学,其余的五科甚是好奇。

半山腰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顾荼毕竟身板还小,等爬到国子学门口时,已经累的扶着桂萼身旁喘气了。

桂萼给小姐递上水壶,顺便拿帕子给她擦干净汗珠。

今日正值初十,是国子学的学生返学的日子,一路上也遇到很多顺路的学生。

顾荼呼吸平缓下来,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企图看到魏辰安,陌生环境果然还是希望迫切找到熟悉的人,即便仅有一面之缘。

没有看到红衣小少年的身影,顾荼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默默对桂萼说:“我们进去吧。”

国子学的班级并不多,按主科分的话也就五个班,每个班人数不同,前两个班主要是晋国的公子和各氏族的长子长女,只有十个人左右,后两个班则多是氏族分脉的其他子女,有不到二十人,最后一个则是由贫民商贾等通过考试考进来的,大约三十人。

如果季考和岁考成绩长期优异者则会考虑升班,所以进入国子学也是很多贫民改变阶级的唯一方式,毕竟能在国子学学到的东西,可比自学学到的更多。

顾荼望着国子学内寂静幽深的环境,想起师傅曾经说过:很多时候人的出生很大程度决定了前半辈子的路线,所以说,投胎是门学问啊。

殷芸戏谑的笑声至今记在脑海,顾荼当时并不理解,投胎这不是由上天决定的嘛,怎幺可能是门学问,怎幺可以去学习呢?

“出生在贫民一生在为吃穿生计烦恼,他们羡慕嫉妒那些贵族,所以有些条件都拼了命的去考试争取功名;出生在贵族一生在为家族而活,他们渴望高高在上的权利,所以虚伪地活完一生;出生在帝王家,他们渴望安稳平淡的生活,所以为了江山与苍山,戴着面具担着责任为国活完一生。”

顾荼沉默,思考许久,才说道:“似乎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殷芸扔了手中的书,捞过酒杯,淡然一笑:“身不由己罢了。”

或许小小的国子学也能反映师傅口中所说的世间百态,为什幺氏族不用参加考试,或者可能也只是形式主义罢了,为什幺氏族就肯定可以进前两个班,谁能确定他们的实力就比最后一个班的强呢。

“小姐,大少爷安排的是甲班,可以先去放置行李了。”

殷族子嗣单薄,前族长殷勋有了殷芸和殷子佩后就没再有子嗣了,加上长女和长子也并未婚嫁,自然也没有子嗣,顾荼一直被殷芸当心肝宝养,当然是直接享受最好的教育。

甲班的学生都有单独的一人院子,桂萼进屋收拾床铺,顾荼在附近转一转,熟悉一下环境。

正好碰巧遇到刚来的隔壁的学生,一身水云墨绿色的长裙,带着素净的原木簪,挺直的腰背,站在那就像遗世独立水仙。

女孩也注意到过于火热的视线,转身面向顾荼,嘴角含笑,先开口道:“在下姓韩,名青珊,‘腰下宝玦青珊瑚’的青珊。”

顾荼也急忙弯腰拱手行礼,回道:“姓顾,名荼,‘故荼荠不同亩兮’的荼。”

“以前似乎未见过你”,韩青珊歪头回忆了一下。

顾荼点点头,解释:“我是新来的。”

韩青珊有些惊喜:“我这屋子较为偏,而且旁边这个屋子一直没有人冷清的很,你来了也能热闹些,日后你有不知道可以来问我。”

“好的,有空我定来找你玩”,顾荼突然直愣愣地问:“你喜欢水仙吗?”

话题转的过于生硬与突然,韩青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水仙,还行,怎幺了?”

顾荼一本正经地直球夸夸:“你长得和水仙一样好看。”

韩青珊先是一愣,后又笑的弯了眼,“谢谢”。

桂萼招呼顾荼回去准备用膳,顾荼只能和新认识的漂亮同学兼邻居道别。

韩青珊走进熟悉的屋子,吩咐身边的陪读丫鬟:“院里的花也该换一换了,有空种些水仙也不错。”

正式上课那天,顾荼准时到教室,韩青珊旁边正好有空的位置。

顾荼坐下后,正好看见魏辰安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走进来,眼眸一亮,正准备招呼,但是看见魏辰安眼神根本没有放过来,遂垂下眼眸。

“认识魏小公子?”

顾荼点点头,说:“他人很好。”

韩青珊捂着嘴笑出声:“魏小公子可是出了名的顽劣,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他好。”

顾荼不明所以地眨巴眨巴眼睛,她第一次来,什幺都不清楚,只能依靠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主科有三位直讲,四位助教,分别专门辅助直讲管理前两个班。

前两个班,是和后三个班是分隔开的,相对而言僻静一些。

因为人数少,所以观察下来,再通过青珊的介绍,顾荼对同班的学生也稍作了了解。

班里女生很少,包括自己也只有四位,剩下六名都是男生。

长相明艳,身材高挑的那位是狐氏的大小姐狐玉芙,她身边那个看着乖巧的是智氏的智清然。

刚刚和魏辰安一起进来的那两个是先氏的,相对高点的是先博,矮点的是先宏。

坐最前排那个寡言的是胥氏的胥婴,最后面那个是赵氏的赵子良。

还有一个没来的是宋燕度。

顾荼疑惑,宋氏没有听说过啊。

韩青珊压低声音,小声道:“他的情况和你差不多,只不过你是殷氏的,他,听说和皇室有些血缘。”

顾荼了然,不再多嘴过问。

直讲已经进班,是个年长的老先生了,但吐字清晰而掷地有声,先简单地介绍了新来的学生,“顾荼是新来的学生,今后和大家一起学习”。

顾荼起身弯腰拱手向直讲行礼。

“坐下吧,上次我们讲到《礼》······”

殷芸送完顾荼,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秘密去了宫城。

还是熟悉的道路,殷芸摆手支走准备出声的侍女,缓缓走进内殿。

懒散斜趴在软榻上的女人仅看背影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肆意披散的乌发,掉落的金叉。

殷芸含笑,慢悠悠地调侃:“怎幺多年不见,更疲懒了呢。”

女人身形微抖,似被惊住了,后立马转身,眼眸里都是惊喜,唤出声“阿芸!”

“你怎幺提前来了!”

殷芸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说道:“这不是为了给你个惊喜。”

软榻上的女人正是晋国最小的公主平夏公主姬芮涵,和殷芸以前是同窗。

“怎幺,见了我回来不高兴?”

“怎幺可能!”,姬芮涵一下翻身坐起来喃喃道:“只是没敢相信你真的会出现在我面前,毕竟当年你那幺决绝地离开,发誓再也不回来了。”

殷芸手捻着刚捡起的金叉,平静说:“我确实发誓不会回来,但谁又想得到那老头子走的这幺早,我不能不顾我弟,日后若是结束了,我还是要回去的。”

姬芮涵了然,殷芸和她的弟弟的关系还是甚好的,殷勋逝世,殷子佩的威望还没有完全树立,中军将这个职位定然不稳。

“别提我了,你怎幺也面带愁色?”

小公主挤出笑容,“我能有什幺烦恼?”

“别跟我撒谎,我能不了解你?”

姬芮涵知道自己骗不过殷芸,低下头,晃着小腿,慢吞吞地说:“还不是因为和亲嘛。”

殷芸皱眉,之前收到的消息也有传闻平夏公主有可能和亲。

“以晋国的国力为什幺要你这幺一个小姑娘去和亲?”

“近年来,齐和楚国的实力已经有所反超,加上周边的吴和越也在发展,父王想加深和楚国的关系,想让我和楚国的太子和亲。”

“荒唐!”,殷芸厉声打断:“一个国的强盛永远不是靠女人的婚姻来维系的!”

姬芮涵慌忙倾身,伸手捂住她的嘴,小声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幺吗,这是宫中不是殷府,隔墙有耳,你不要命了!”

殷芸挥手让她放开手,若有所思地沉思,刚刚的确是失控了,只是小公主的和亲让她无法平静下来,一瞬间仿佛回到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种巨大的失落与恐慌感充斥在黑夜之中,她跪在祠堂,那一刻所有的自信与骄傲崩塌,幼时觉得自己就是自己的天,她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自己的傲气,是母亲的骄傲,弟弟的榜样,只是啊,后来竟然发现人生竟然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

为什幺他们都认为女性的未来只能局限在宅院之内,无论自己的学业完成的有多优秀,父亲永远不会夸奖自己。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殷芸恢复正常,轻声问:“你觉得帝会选择谁?”

小公主瞄了一眼确定已经关上的大门,附在殷芸耳畔,气腔说:“我觉得可能是太子哥哥,但是谁又能知道最后的结果呢,父皇是会变的,人心也是会变的。”

殷芸了然,晋王一共有五子,太子是早已离世正妻帝后所生,二皇子和四皇子是同母所出,三皇子和五皇子是一母。

所以按母族势力而言,太子一直处于劣势,一直被看好的是三皇子,母亲是正受宠的姝妃,母族是胥氏。

小公主猜测是太子,有私心,太子算是对她最好的兄长了,她自然更偏向于她,而且小公主的母妃芸妃,听闻当年和帝后关系好到亲如姐妹。

排除私心,也是有原因的,虽然三皇子如此气势汹汹,又或者二皇子的足智多谋,但是帝从未改过嫡子的太子之位,即便他看起来没有过大的作为。

“太子,一直在宫中?”

姬芮涵摇摇头,说道:“大哥行踪我自然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定期会去南山后山的灵云寺。”

殷芸点点头,仔细叮嘱:“你在宫中也要小心,不要因为和亲而难过,我还是喜欢你以前那没心没肺的样子。”

小公主擡眸看着一脸认真的殷芸,没有说话。

“路没有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活到最后的是谁”,殷芸的眼里透着戾气。

待殷芸身着丹红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姬芮涵眼眶莫名有点湿润。

仿佛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侠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十年,说不想念是假的,可是她忍住了,忍住了没有去找她,忍住了没有偷偷去看她一眼。

人活着,究竟是该认命,还是相信自己?

注:直讲为老师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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