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口角后,祖孙皆有悔意。
天子与三位母后,经历无数小不愉快,目前仅维持着稀薄的表面客气。祖母是他唯一可以交心之人。何况,皇权此前在太祖系已传了两代,若非远岫寺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恃美横行,强力干预,帝位永远也不可能落到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宗庶孙手中。
然而,感激祖母的同时,天子也忠于自己的男子属性,极度反感寺主的惟我独尊与骄悍。自幼他便暗暗告诫自己,以高宗、惠宗为戒,不能再让一个女子牵着鼻子走。
远岫寺主则更多是失落和灰心。天子发出警告的那一刻,她无可奈何地意识到,她拨云弄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她以后的角色,只能是一个知趣、守本分的老人。
又数日后,苏贵妃薨逝。
过去的四十年,她于远岫寺主,亦母亦姊。每一思及这位生逢乱世,在兵祸与饥馑中失去一切的女子,她的温柔敦厚,可敬可泣,寺主都悲不自胜;又想到自己也到了人生暮景,亲孙子反而不如野汉子贴心,也不免自哀。
天子幼时承贵妃慈爱关照,也很伤感,以男孙身分,遵照其生前遗嘱,主持葬礼。
苏贵妃一个遗愿是与前夫、夭女合葬。
天子自无异议。送葬时,邀祖母同车,主动搭话:“战乱中的死者,恐怕难以妥善安葬。那墓穴之中,真的是贵妃阿婆前夫的遗骸幺?”
寺主简短地答:“是他的发须指甲。”
“那就好。”天子如释重负,“我是想,若只是衣冠冢,贵妃阿婆等同于独葬,事实上无法与前夫泉下相守,那还不如葬入我们皇陵,至少有伴。”
寺主轻轻点头,未再发言。
天子尴尬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阿婆,您很生气吗?”
寺主一笑,“不,吾很好奇。”
“嗯?”
“这几日,汝可召幸过那个小痴娘?”
“没有!”天子窘答,又急急辩解,“我对她其实也没有——”
他当然有顾虑。
祖孙争吵之后,宫内外都开始关注天子对丸姬的兴趣了,而丸姬的声名实在是过于狼藉。皇皇天子,惑于美色,主动卷入这桩震惊天下的丑闻,未免太不自重,有失威严,也与他一贯示人的冷峻寡欲形象大相径庭。一时之间,巨大的非议、调侃声浪直达圣听。
寺主瞥了他一眼,含笑道:“或许是吾多虑了,汝总是要面子的。若汝对她无意,吾可将她南去,徐徐为之图将来。”
天子显然不赞成这样的处置,陷入了更深的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