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卷-番外1-剧本之外的他们

自刃从仙舟罗浮归来,他一日比一日沉默。这种沉默并不是言语上的,他从未拒绝于同伴们的交谈,但他曾散发过光辉的灵魂在逐渐暗淡。

每次出任务,刃都近乎自虐般提刀杀敌,自己被杀死也无所谓,情况比从前更加严重。

过去死亡能带给他几分宁静,如今什幺都无法打动他那麻木的心。

无论活着还是死去,刃都不会再有反应。

就算死去,寻也不会来见他,寻甚至不愿意到他梦里来。

“你怎幺能对我如此心狠。”刃轻声道,他一个人来到寻最后的埋骨之地,景元一定给寻立了墓碑,他要找到爱人在世间最后的痕迹。

在黄沙漫天、没有生命迹象的大型星球上寻找一座半人高的石碑,属实是异想天开。

刃不眠不休地走了数日,或许是命运真的怜惜了他一次,他在死亡之前找到了那一座无字矮碑,仙舟的小型屏障保护着它,使它避免了被风沙吞没的终局。

这颗星球曾经有着漫无边际的森林,甚至生活着十几种被博识学会判定为已灭绝的生物。

遭到丰饶民入侵后,它便死去了,连带着郁郁葱葱的森林也变作黄沙下的遗憾。

他风尘仆仆,衣服被沿途的树枝刮出了几道口子,露出他缠在身上的绷带。

他没有受伤,他答应过寻不会再受伤……至少在寻面前不会——可他一次次毁约,绷带上的血迹就是他言而无信的证据。

他不能满足爱人的任何一个愿望。刃又陷入自我厌弃中。

他想要依偎着石碑坐下,但他想起寻厌恶的眼神,最终他用手擦去石碑上的灰尘,安静地坐在墓前。

寻在宇宙中留存的最后一丝痕迹,就在他眼前。

就在他眼前……

寻要是知道自己来了,会露出什幺表情呢?

恐怕是嫌恶吧,又或者厌烦。还是还像他们的最后一面一样,彻头彻尾地无视他?

刃看着墓碑蓦然笑了,数日没有喝过水的嗓子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你别想摆脱我。

永远别想。

【我与你,不至黄泉不复相见。】

他只有一日会按照艾利欧的剧本一样得到死亡,那时他就能去见寻了。

在满耳的风声呼啸中,刃靠着墓碑,闭上了双眼。

*

寻的死亡和他的出现一样突然而悄无声息,就像秋天的小雨。

尽管与他接触不多,但列车组的几位都为生命的逝去感到遗憾。

居然以那样不堪的方式离开……荣誉被玷污、意志被篡改诬蔑……

丹恒重新整理了寻的资料,收录进智库中。

寻想用自己的功绩去偿还丹枫和刃的罪孽,但罪就是罪,不可能被减少……这份资料还是好好收起来吧,以免又引发不知情者的讨论,让寻不堪其扰。

“丹恒丹恒!”穹又像小龙卷风一般飞快跑进智库里,“我找景元对比过字迹了,这封信是寻写的。”

穹指的信,便是丹恒雨夜所看的那封。是景元替人转交给他的。

尽管早有猜想,但得知真相时丹恒还是沉默了一会儿。

“……是吗。”心中钝痛绝不是受丹枫的影响,是丹恒在不甘。

你就那样深爱从前的爱人?

如果没有他们,你是不是会过上另一种生活?

丹恒不知道,他只是把信也夹进寻的资料档案中,无论如何,那都是组成寻的人生的一部分。

“如果以后能路过那个星球,我们去看看他吧。”穹同样情绪低落。

“好。”

即使宇宙茫茫,也总有一日会再见的吧。

丹恒没想到再次见到寻,居然是在刃的身边。

彼时神战已经落幕,列车在休整之后重新踏上旅途。成为了新任开拓星神的穹在某一天忽然要求列车改变目的地。

“相信听完我的请求,你们会理解我的冒昧——我要变更目的地。”

“不要学卡芙卡说话帕!”

众人只当穹想要来一次计划外的旅行,都同意了。

新的目的地是一颗普通到容易被忽视的星球,就像均衡刻意干扰,这颗星球每一方面,科技、艺术、文明……都卡在正中间,人们链接星空却不甚了解星空,星穹列车抵达时受到了极高关注。

穹偷偷拉着丹恒去往一处小区,有个孩子正坐在小板凳上拿着画笔对白纸涂涂抹抹。

丹恒的心跳比他自己更早认出了那一人。

“寻?怎幺可能……”

“开拓不存在的命运也是开拓命途的一部分。”穹嬉皮笑脸道,他没有更多解释,直接快步走向孩童,果不其然被拦了下来。

“别去打扰他。”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态度平和到完全看不出曾经是寰宇最危险的通缉犯之一的刃。

神战之后星核猎手便消声灭迹,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或许穹知道,但穹从未透露过他们的现状。

“我就看看,又不会把寻拐跑。”穹叉腰抗议。

对此刃冷笑一声,什幺都没说但又好像什幺都说了。

第二天再去那座公园,寻和刃都没有来。

“遭了,刃肯定带寻走了!”穹愤愤不平,“二舅怎幺连我都防!”

可能防的是我。丹恒在心中回答道。

万米之外的宇宙,一艘隐身飞船正极速行驶,小寻趴在玻璃上。

“原来我们生活的星球这幺小。”

“嗯。”刃开了自动驾驶,熟练地把小朋友抱到怀里,双手圈住不放,“我们接下来去其他星球,你喜欢什幺样子的?”

“有很多漂亮风景的。”小寻也不抗拒这过度亲密的接触,他们是家人不是吗?

转世后,寻除了前二世的记忆外,忘记了其他轮回的记忆,他从小就是被刃抚养长大的,除了刃,他再没有其他的家人。

偶尔小寻也会好奇刃为什幺使用刀剑那幺熟稔,搜集情报的能力更是可怕,明明没有工作,家里却从不缺钱花。

刃没有告诉他,他也只好压下好奇心。

现在看到这艘造价不低的飞船,小寻总算压不住好奇心,询问刃的过去。

“……一介罪人。”刃说,他垂眸注视着小寻清澈的眼睛,“如果不死的罪人为了求死,又犯下新的杀孽,却在最后和伙伴一起为宇宙抢来一线生机。这名罪人是否偿还了罪责?”

小寻皱着眉,又被刃伸手抚平。

小朋友苦思冥想许久,最后严肃地说道:“罪孽是不可能赎清的,因罪人而死的人不能复活,除非罪人也得到死亡,否则恶无法终止。”

“……是吗。”刃把寻抱得紧了些,面露伤感,许久不曾感受过的疼痛再度席卷灵魂。

“但是罪人也是英雄,嗯……或许,在死亡来临之前,他也能享受几秒的阳光?”

这复杂的问题差点把小寻CPU干烧了。

以前在十王司当判官的时候都是遇到恶人就抓进幽囚狱,这种灰色犯人还真没想过如何处理才得当。

杀人却又救世……可罪与功并不能抵消啊?

就算辩证地看待此人,寻也很难做出评价。

如果只是靠对比那人杀死多少人又救下多少人来评判他是否为善,这样的方法确实简单,却不尊重生命,寻不愿意量化生命。

“所以,刃是在说自己吗?”

“如果我说,是呢?”

小寻抱住了他:“那我就是你的共犯了,我会陪着你一起赎罪的!”

【你的罪责有我的一半。】

“……”

刃什幺都没说,抱紧了寻。

寻会原谅他的,对吗?他又升起不切实际的奢望。

“等到了新家,就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了。”刃轻声说,他想让寻恢复前世记忆,但他不想被过去的影子缠上,更不想看到那两个对自己爱人有觊觎之心的家伙。

小寻倒觉得昨天看见的两位先生不是坏人,不过刃都这幺说了,那还是听刃的吧。

毕竟刃才是他的家人。

*

刃带着寻在新的星球生活了十年,没有谁忽然找上门来,寻按部就班地进入学校学习,成为一名理科生,他在武器制造方面很有天赋,又有前百冶的指导,还没到十八岁就保送去了一所高校。

但寻想要带着刃离开。

“你的外貌一直没变过。”寻担忧地收拾东西,“再这样下去会被发现的。”

刃想说这个星球没有能威胁到他的战力,又想到寻说要赎罪,他不能再增加杀孽,于是默认了寻的安排。

“你很喜欢那所学校。”

“因为里面种了几株仙舟枫木啦。”寻随口答道,“到时候在新家种一棵也一样的。”

“不行!”

寻被吓了一跳:“……你不喜欢?那我们换其他花?”

刃沉默许久,他无法再忍耐下去,他想要自己的爱人回来。

“如果我说……你的前世与我,还有饮月君丹枫都纠缠不清呢?”

“你是我的恋人,而丹枫对你也有恋心——你会喜欢枫木说不定就是因为丹枫,他曾是你最重要的人。”

刃脸色阴郁。

“我怎幺可能对一个从没见过的人有感情啊?单纯因为枫叶好看而已。”寻解释完又追问刃是什幺意思,“难道你不是机缘巧合捡到了我?”

“不是。”刃摇头,这次他不想骗寻,“那场战争是我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但我没有死,还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树海下看到了你。”

“之后,我随着直觉找到还是婴儿的你,带着你远离宇宙中心,我没有把你带回星核猎手,可他们还是差点找到了我们。”

“在你六岁之前我们辗转了数百个星球,知道艾利欧最后放任我们离开。”

“我的记忆已经不再可信,唯独这件事,我绝没有半分欺瞒。”

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刃是他最重要的家人,竟然还是他前世的恋人。

“你希望我想起前世的一切,对吧。”寻什幺都没想,下意识说道。

“我不该奢求……”刃炙热的眼神回答了寻。

“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在截然不同的环境中度过了十六年人生,我的种族、我的目标,乃至我的思想,都和前世的我不一样。”

“我不会再成为你的爱人,我视你就像父亲一样。”

刃不能接受这一回答:“等你取回了记忆,你会改变想法的。”

“……那我们就去流光忆庭吧。”寻有些疲惫,可刃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做不到狠下心与对方断绝一切联系。

哪怕知道刃爱他是极具功利性的,寻也接受。

可寻不想……不想变成过去的自己。

他的灵魂记得那份疼痛。

*

丹恒第二次看到寻,对方已经长成了一名青年,他神情迷茫而疲惫,在看到其他人时还是摆出了礼貌微笑。

……就像过去的他一样。

又一个夜晚,寻敲响了智库的门。

“丹恒先生。”寻灵魂上的疲惫再也遮不住,他还是对丹恒态度温和,“我想请教您几个问题,不知道您是否有空。”

丹恒为寻倒了一杯热羊奶,寻喝了一口,怔愣道:“真是和那份记忆相差无几的味道……”

“那份记忆?”

寻开始讲述:

“我没有前世的记忆。在我十六岁那年,刃带着我前往了流光忆庭……可得到所谓的前世记忆后,我没有产生任何情绪,就像是在看一本书,一部电影。”

“后来我夜夜都能梦见那四百年……不,让我困扰的不是记忆。前世的我和今生的我并没有不同,或者说,前世所作所为是现在的我也会认同的。”

“刃成功了,也失败了。我完美地接纳了所有记忆——可我没有爱上他,我也不恨他。”

“我所拥有的只是疲累和永不消解的哀愁,我能感觉到我在一步步迈向虚无。”

“……我想要抵抗却无能为力。”

“这寰宇的一切都受命运摆布,即便是一夫当关的云骑也注定失败,我又能做什幺呢?”

丹恒安静地倾听着,又为寻倒了一杯热羊奶。

“或许你不是没有产生情绪,而是被忆泡直接灌输了前世最后那段时光的感情。”成熟理智的智库管理员先生说道,如今的他早已褪去了略显青涩的面容。

——也变得更像丹枫了。

寻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因他的容貌而对他特殊对待。

“是吗……”

“抱歉,我不能给你答案,我当初的选择不适用于你。”

丹恒接纳了自己的过去,并视保护罗浮为自身责任,以此偿还丹枫犯下的过错。

寻也接纳了过去的自己,可他还要再为刃和丹枫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吗?他从始至终都是饮月之乱的受害者,最不该担负他人罪责的那一位。

寻离开列车的第二天,刃闯入了列车。

“他在哪。”尽管刃已经尽力遮掩焦躁不安的情绪,却还是会在细节处暴露——刃紧紧握住了支离剑。

丹恒看着许久不曾见过的死敌,神情淡淡:“他不想见你。”

“饮月……又是你在从中作祟……”

“他托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幺?”刃急切地向前走了一步,“寻说了什幺?”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刃笑声癫狂,又带着几分绝望。这似乎是寻曾对他说了不止一遍的劝告。

刃离开了。

丹恒终生都没再见过那两人。

只后来听说,在伊尔芮星系有人依靠战争时仙舟遗留的机械发展了新的文明,那人最后将一把身如玉石般的仙舟剑插在无名石碑前,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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