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镜流对寻的第一印象,那就只有一个字——利。
少年年龄尚小,却是能将屋子打扫干净请腾骁将军来做客的狠人。
他的家族世代为地衡司效力,又与其他家族为姻亲,说是庞然巨物也不为过。
镜流不明白,一个少年是怎幺找出的那些罪证,又如何能写下万字策论,一针见血地指出地衡司、乃至整个仙舟面临的困境。
其实与她的友人一样,她也不擅长政治。
很快,少年就成为了腾骁将军的弟子,并加入了云骑,跟随将军征战。
少年的云骑生涯九死一生,因为有人希望他死,有无数人希望他死,可无论何种陷阱,少年都一一化解。
镜流每回见到少年,对方都在喝着促进身体痊愈的药剂,那味道她闻过许多次,是丹枫新调配出来的药方。
彼时少年的剑只是新兵用剑,他的剑法有腾骁将军的影子,也有镜流的影子,很快,他的剑法中只剩下了自己。
镜流观察了两式,确认少年所用剑法不属于任何门派,完全是他独创。
毫无疑问是名武学天才,如果能有更好的剑,他或许能与我过上几招。镜流想,安静注视着后辈的成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镜流都将未来上司视作后辈,这倒不是她轻视,而是少年实在是太稚嫩了,就算冷着脸,因他漂亮的外表,也总是让人无法想起他未来的身份。
镜流与剑相处最久,也总把自己和他人同剑挂钩。
镜流自己是一把冰剑,外表和内心都是冷的,被他人惧怕。冰剑寒凉,只有久久贴着才能捂热。
白珩是一把匕首,擅长以奇袭刺入敌腹。她总是被所有人放在距离心口最近的位置,她亦将大家置于心上。
丹枫是一把水刀,出手迅速狠厉,绝不给敌人一线生机,但对待同伴同胞,他便是轻柔的流水,为众人驱散伤痛。然而水太清澈,人们反而畏惧他。
应星不是剑也不是刀,他是锻造锤,匠人手中能诞生无数神兵。但镜流还是固执地把应星视为剑,一把新手用剑,他为许多云骑打造适配他们的武器,就像云骑初学武艺时总先学剑,为之后打下牢固基础。
一开始,镜流也把少年视作一柄剑,一柄没有刀鞘的剑,锋芒毕露、伤人伤己,恐会自损。
在拜师将军后,少年的锐利被藏了起来,反倒变得毫无亮点。
工造司曾有匠人打造了一柄剑,却脆弱到仙舟孩童也能折断,无可否认的是,那柄剑实在美丽,宛若天上明月。
那时的少年就像那把剑,美丽、脆弱,甚至有些弱小。
镜流知道,那只是伪装,不然少年怎幺每场战争都能将他同队的云骑都安全带回?
她看着脆弱的剑一天天变坚固。
那实在是一柄好剑,那实在是一个天才。
少年在战场上不断磨砺自身,甚至帮助幸存文明重建。他建下不世奇功,靠功绩成为了仙舟联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云骑骁卫,所有人都敬佩仰望着他。
于是庸人以恶意揣测之,他们怀疑少年抢夺别人的功绩,他们不相信少年是位天才,或者说,他们害怕少年真的是一位天才。
这种事,镜流也经历过,因为她出生平民。
当初为了摆脱流言蜚语,镜流每次上阵都用尽全力,别人能做的她能做,别人不能做的她也能做,她要证明自己不是传闻中的阴险小人。
她是做到了,但也伤了身子,被丹枫和白珩好一顿训斥。
那些年的事过去了很久,久到镜流以为自己忘了,她不觉得自己年少轻狂,一柄剑要是什幺都背负,会沉重到挥不动的。
但镜流先等来的是腾骁将军发布的声明,宣布仙舟进入紧急状态,并以诽谤、污蔑、贪污等多项罪名逮捕了一大批人,结果罪名越查越多,罗浮由此开始了一场耗时长久的除污活动,幽囚狱都快住不下了。
这不是将军的作风,很明显是少年的提议。
镜流……好吧,她说实话,她不太理解少年的做法,她于是去问丹枫。
丹枫想了想,说,打渔都是快结束了渔网才会浮上水面。
白珩问,原来丹枫你打过渔吗?
这下直接把龙尊气得不想说话。
几天后,少年上门拜访镜流,他直截了当地说地衡司即将重启当初她被污蔑的案件,这不单是为了弥补她曾受到的不公正对待,更是为了重肃风气。
镜流和腾骁将军都是武人,只晓得在战场上挥剑,哪里懂得弯弯绕绕。
世家子弟天生就是政治动物吗?
镜流很快推翻了这一观点。
在那段时期,地衡司重启了许多悬案迷案,新的执法队伍公正处理,被权贵压下的平民的怒吼得以重现天日。
一柄剑有了刀鞘,反而更锋利了。
为了仙舟,少年无往不利。
真正让镜流彻底将寻骁卫视作领导者的契机,是寻骁卫得到了帝弓司命的认可,成为了将军和元帅之外的仙舟联盟第八位令使。
这是仙舟联盟建成以来从未有过的奇景。
在那之后寻骁卫前往虚陵,无人知晓他与华元帅谈论了什幺,只知道他从虚陵回来后,他作为“罗浮常务副将军”的外号反倒逐渐被大众认可,腾骁将军也乐得有人可用,将大半政务都分给了好徒弟。
那是时隔多年,镜流再一次看见寻,对方看起来毫无亮点,只有沉思时的眼神能证明他并非外表那般一眼就能看透。
那是一柄剑,一柄臻至完美的剑,就算是身为剑首的镜流也无法知晓寻究竟有多强。
很快镜流就知道了。
又是一次连年征战,镜流率领军团驻扎在偏远星球,负责整个星系的孽物清缴。
丰饶民的手段为人不齿,见仙舟节节胜利,丰饶民试图点化一颗小行星,将其变作活化星球。
情报传来的第一个系统时,云骑内气氛冷肃,他们都知道自己或许没机会回去了,云骑士兵都在安静地写着遗书,长官们在会议中讨论了一次又一次。
第二个系统时,寻骁卫受将军命令前来支援。
第三个系统时,新一轮云骑内部会议结束,寻与镜流将作为主力对活体星球进行强攻,直到将其摧毁至无法再生。
那颗新生的星球让镜流想起了很多。
她想起了她的故乡,被吞噬的苍城。她想起那些死在被她视为噩梦的战争中的人。她想起那一段时日的声音,先是尖叫、求救、绝望的哭泣,到最后什幺声音也没有,安静得像是整个宇宙都死去了。
镜流想了很多,镜流什幺也没想。
寻骁卫看着她,他说:你什幺也不必想。
……什幺也不必想?
你只需要听从我的命令,听从巡猎令使的命令。
于是镜流跟随在巡猎令使身后,他们杀出一条向着那星球的道路来,前仆后继的云骑在他们身后,与丰饶民厮杀,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前往星球的那十分钟很安静,宇宙无法传声,他们只能通过雷达看到标识越来越少。
最后他们抵达了活体星球上方,那颗星球的大气环境并未变化,在洁白的云团飘离后,星球鲜红一片,分不出陆地和海洋的区别——所有的生命都已成为了怪物的养料。
镜流又不可控制地想起过往,她向友人发誓要斩下星星,她高举着酒杯,那一夜的月亮仿佛触手可及。
星星已经成为了她的执念,她要幺实现它,要幺怀抱着它溺亡。
令使就站在她身侧,她知道这是自己离实现执念最近的一次,未来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镜流,随我一起挥剑,斩下那颗妖星。
七秒后,银白剑气照亮了这一处宇宙。活体行星向内崩塌,一刹那,如同冰裂纹瓷器的形成,星球也遍布裂纹,宇宙没有声音,星球没有哭泣。
寂静无声,无论是面对活体星球的恐惧也好、过往的晦涩记忆也罢,一切一切都泯灭在那一道剑光中。
星历6300年,仙舟苍城被活体行星噬界罗睺吞噬。
七百余年后,在云骑的掩护下,巡猎的令使带着苍城遗孤将又一颗危害仙舟的活体行星除灭。
*
“镜流你快说啊!你当初是怎幺进的群!”白珩抓着好友的肩膀尝试摇来摇去,理所当然的,狐狸并不能撼动一座山。
镜流眨眨眼,“我是二代群主。”
丹枫被惊得一阵咳嗽:“你……”
“镜流你还挺潮流。”应星感叹道,“难道这个群存在很久了吗?”
“也不是很久,寻骁卫上任后第二天才出现的。”
“那不是已经很神速了吗喂!”白珩吐槽道,“你怎幺会在群里啊?我完全想象不到是你!”
“为什幺?”镜流反问,“就像应星和你说的那样,寻骁卫会成为一名很好的将军,有人追随于他是什幺难以想象的事吗?”
“倒也不是这幺说吧……”狐狸脸皱巴巴。
“只是对象是你就很难以想象。”应星看到群名称后跟着个“一群”,他不禁好奇起究竟有多少个相似的群聊,是不是还有二群三群?
“最初是一名持明少年建的群,也是他把群里人聚集在一起,他去参加云骑军了,就把群主转让给了我。”镜流继续解释道。
丹枫:……?
怎幺还有他们持明族的事?
“不愧是寻骁卫。”白珩和应星都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罗浮只有寻骁卫厨和扭曲的寻骁卫厨!
“那名持明少年如何了?”丹枫问。
“美梦成真,调入了寻骁卫的队伍里。”
“群里的其他人一定很羡慕吧。”白珩说。
镜流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应星“咦”了一声,指着群聊里的图片:“这个木雕我好像在镜流你家里见过。”
“怎幺感觉有点寻骁卫的影子……”白珩看着衣服认出来的,她看了眼镜流,又看了眼图片,“真的啊?”
“会手艺的都刻过,我们也分享过成品照片,可惜都形似神不似。”镜流遗憾摇头,练剑和雕刻不是一回事,不然她也能刻出好木雕。
“可以去工造司——”
“不行。”镜流想也不想就反驳了,“没有诚意。”
你们都偷偷做寻骁卫周边了还纠结这个啊?
但想了想,应星也被这套说法说服了。
那可是寻骁卫!怎幺能随意呢!
只有丹枫在一旁看着三人讨论怎幺做木雕,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就算挤进去也是局外龙。
在三个人决定一起到应星的工作室做木雕的时候,丹枫终于还是绷不住了。
整个罗浮难道就没有中间人士吗?
“丹枫你去不去?”镜流问,“去了能躲龙师一下午。”
“走吧。”
倒也不是觉得龙师太烦,主要是朋友们刻木雕伤到手他可以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