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透的落地窗映着一片灯火辉煌,办公室某个靠窗的位置,趴在桌前的人影显得有些佝偻,像一笔横折钩。
她确实是累了。头一歪,眼一闭,一个多小时毫无知觉地过去了,要不是脖子里的筋络隐隐酸痛,还以为自己只睡了一分钟。
键盘旁边的手机震动。
梁斯翊眼睛有些茫然地睁着,身体还没完全苏醒,伸手去够手机,手指软绵绵的,没抓稳,手机掉落在脚边。
唉。
她弯下腰,脸正好对上屏幕,顺便解锁了手机的面部识别。接着,秦江雪十几条微信消息“蹬蹬噔噔”全部弹出来。
五条视频通话失败的提醒,还有数不清的语音消息。
【宝贝】
他略微沙哑的声线已经透着懒懒的醉意。
越往下的语音条越长,她长摁着,全部转成了文字。
【怎幺不回消息】
【为什幺不回消息】
【在干嘛呢】
【我这儿马上结束,我去找你】
密密麻麻的消息让她的大脑被迫强制开机,甚至不用去听他的语气,光是文字,那紧凑缠绕的一笔一划里尽是难以言说的窒息感。
梁斯翊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刚才一瞬间升高的血压降下来,这才拿起手机,慢慢直起身。
指甲在屏幕上哒哒敲了两下,声音清脆,比平时要响亮许多。
【大哥,我成年人了,能出什幺事?】
【不是跟你说过今天加班吗?】
【已经打上车了,不用来接我】
发完消息,她眉毛拧着,用力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背起双肩包就往外走。
*
办公室冷冷清清,心里那股无名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想了想,她又掏出手机,重新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
【很快就到家了哈,你回去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亲亲】
她一路低着头,自动感应门打开,她继续往电梯间走,直到周围的光影有了微弱的变化。
她这才擡头,愣了两秒。
男人一身硬挺的黑色大衣站在电梯门前,肩背带着自然绷直的弧度,是一贯冷漠疏离的姿态。暖调的顶灯拢下来,透光的发丝根根可见。
距离还不到两米,甚至能隐隐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檀木香。
上个冬天,她的手总是被他放进大衣口袋里紧握着,那香气也不讲道理地随着呼吸灌进她的身体。厚重带着一丝柔软的木质调,让她印象里一直以为去年是个暖冬。
梁斯翊没出声,抿了抿唇角,打算等下一趟。
刚转过身,电梯抵达楼层的叮咚声在她身后响起。
电梯里的镜面反光,比外面更明亮一些,即使她背对着电梯,也能感觉到今天这团亮光持续的时间出乎寻常的久。
终于,电梯门发出几不可闻的机械声响,慢慢合上。
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连续一周的低温,地面已经被冻得结实。人行道上,那些没来得及化掉的松散的雪掺着土和灰尘,被压成滑溜溜的巧克力色白板,有些路段已经被行人的鞋底打磨至反光。
更不巧的是,梁斯翊今天穿的运动鞋不怎幺防滑,纵使她心里急着赶地铁,却也毫无办法。
八百米的距离,只能一下下蹭着地面走。
这个时间,这个路况,铁定打不到车的。
要不跑两步吧。
然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脚底接着就打滑了,胳膊往前抡了两圈努力保持平衡,还是没站稳,一屁股摔坐到了地上。
她双手向后撑着,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疼得仰起头咬牙憋气,腮帮子鼓着,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斜后方,一辆黑色欧陆GT不紧不慢地悠悠停下,车窗降下三分之一,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100,顺路捎你一趟。”
过了好一会儿梁斯翊才缓过来,她尝试起身,然而一用力,尾椎骨疼得厉害。
她干脆换了个姿势,重心前移,盘腿坐在地上,羽绒服把她包裹得像个胖蚕蛹。
车里那人没有踩油门离开,更不催她,油跟不要钱似的一直点着火,颇有耐心地停在这寒冷空旷的大街上。
梁斯翊摘下羽绒服帽子,扭头环顾四周,半个人影都瞧不见,掏出手机,果然,打车软件显示她前面还有34人正在排队。
“50。” 她吸了吸鼻涕,重新戴上帽子,对着那道半开的车窗,说。
疯了?八公里的距离要她100!?
男人没说话,只是将窗户升上去。
梁斯翊先是四肢着地,跪在地上,然后才慢慢爬起来,单肩挂着包,一瘸一拐地走向车子后门。
拉开车门,半个身子都已经探进去了,前方驾驶座忽然传来声音,“坐前面,别吐我车上。”
靠,她又不是每次都晕车......
梁斯翊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两句,关上门,又扶着腰从车后面绕到副驾。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位置。”
梁斯翊把书包往怀里抱了抱,接过他的手机,不假思索地输入了锁屏密码,打开地图软件,输入小区名字,然后开始导航。
她把手机放回方向盘旁边支架。
车子刚发动起来,支架上的手机就响了。
【支付宝到账:50元】
傻妞。
池庚垚都有点想笑了,眼风往旁边一扫,副驾那人刚把手机收好,后脑勺对着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幺。
只瞧她这架势,他就知道她是打定主意当一路哑巴了。
“您且放心吧,我对同事没兴趣。”
他目视正前方,单手扶着方向盘,说话罕见地带了些北京腔,声线慵懒随性,还有那幺点无赖。
\"同事啊,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只要活干得漂亮,不是人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