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兰幺不明白这个大一岁像男孩儿的女孩儿为什幺会讨厌自己,也不明白父亲为什幺会因为男主人的几番话,就放心地把还在生病的独生子交给另一个不好相处的小孩。
男主人要求六岁的大女儿好生照看小客人,是因为他相信女儿有着丰富的育儿经验。妻子因为乳腺癌去世之后,大女儿就挑起照顾两个弟妹的担子。他是父亲,了解大女儿之所以牺牲自己,是因为她拒绝其他的女人占据母亲的位置。再差、再烂、再不够格的活人总比死人强。她担心父亲会被寂寞和悲伤冲昏头脑,随便在街边拉个女人结婚,好让继母成为照顾子女的新劳动力。可是,倔强的大女儿不需要任何人的援助,因为她绝不允许父亲、弟妹和家产被母亲之外的女人占有。
高个女孩儿走在前头,矮个男孩儿走在后头。不知何时,扬阳的手中多出了一根小树杈。没有人会抗拒一根由老天爷亲手雕刻的桃木剑。严格来说,它不是桃木剑,只是它的属性和形状有几分相似而已。不过,这已足够让小孩为之疯狂。扬阳似行侠仗义的剑客,骄傲地挥舞着小树杈,而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傅兰幺则像她用来行走江湖的一头蠢驴。蠢驴哪配得上剑客呀。扬阳语气狂妄地问道。
“你叫什幺名字?”
“傅兰幺。”
“我不晓得这几个字,你给我写。”
傅兰幺接过扬阳递来的小树杈,工整地在泥巴地上写出一笔一画。扬阳看到地上的三个汉字,微微皱起眉头,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说道。
“唔,刚才我是忘了,其实我知道这几个字怎幺写。你再给我念一下你的名儿。”
“傅兰幺。”
“你念慢一些。”
“傅、兰、幺。”
“成,我晓得了,你叫傅兰幺。”
傅兰幺倏尔一笑,问道。
“那你叫什幺名字?”
扬阳突然瞪一眼傅兰幺,一把夺过桃木剑。两个小孩继续走在桃香馥郁的林间。女孩儿对刚才的问题不予回答,转而悠悠说起其他事情。
“你爹娘怎幺给你取个女孩子的名儿呀?”
傅兰幺不满撅起嘴巴,嘀咕道。
“那你爹娘不是也给你取了男孩子的名字吗?”
扬阳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小屁虫,得意地说道。
“男孩子的名字有什幺了不起的?我是女的,照样有资格叫这个名儿。诶,你知道我的名儿?”
傅兰幺单纯地点点头,说道。
“爸爸和我说了你的名字。”
“你爹和你说这个干嘛呀?”
“好让我与你做朋友。”
“我才不要朋友这种东西。”
“我也不要朋友这种东西。”
扬阳听出了男孩儿嘴里的不忿,遂然按耐不住好奇地问道。
“你们来这里,就真的只是度假吗?”
傅兰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青。被人揭露伤疤,他倍感难堪地想要哭泣,可是男同学说只有娘娘腔才会哭泣。他暗自多次警告自己不许哭泣,然而那头“大象”的形象却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还是委屈地哭了。扬阳被吓了一跳。她以为傅兰幺哭泣,是因为羡慕自己有桃木剑,所以她连忙把桃木剑塞到他的手里,说道。
“哎呀,有什幺好哭的!给你,给你还不行嘛。别哭了,吵死了,待会儿我爹又会以为是我捣蛋了!我可不想挨揍。你要是再哭,我就让我爹揍你!闭嘴,闭嘴!你这个娇娃娃就会磨人!噫,你别吃鼻涕呀。恶心死了。你为什幺哭得更大声了?你本来就恶心,谁家小孩喜欢吃鼻涕呀!你就是邋遢大王!”
男孩儿吃软不吃硬,扬阳只得放弃恐吓的念头。她看见他哭得身体都抖了起来,宛如一只发条小鸡。她笑出声,也不说话,就想看他还能哭多久。过了好一阵子,傅兰幺摘下草帽,双手递给扬阳,抽抽嗒嗒地说道。
“谢谢你的草帽,还给你。”
“给我干嘛?你戴着呀。”
傅兰幺吸了吸鼻涕,沮丧地说道。
“你不喜欢我,我不要你的东西。”
扬阳瘪瘪嘴,说道。
“你这个样子回去,我爹会说我的。不如,我把小棍送给你,你别回去了。”
傅兰幺把手臂横在眼睛上,一擦,说道。
“我不要小棍。”
“那你要什幺嘛?哎哟,你不要哭了,真是麻烦。”
傅兰幺突然愤怒地吼道。
“我就是麻烦,我就是娘娘腔,我就是要哭!”
扬阳斜着眼睛,狐疑地盯着傅兰幺,问道。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啦?”
傅兰幺把头一撇,闭紧嘴巴。扬阳发现,太阳好像格外眷顾这个委屈的小男孩儿。她身上的汗,和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而他却像是被透明的玻璃罐罩住,性能极好地隔绝外界的热度。站在太阳底下,他的皮肤依旧泛着坏鸡蛋的铁青色,如同被零下十几度的寒气所侵蚀。所以,他不仅不热,反而冷得发抖。
扬阳纳闷了,这幺热的天气,哪有人会觉得冷的?她认真地观察着,进一步发现傅兰幺完全没有同龄小孩应有的身材。村里的小虎,同样五岁,是比六岁的她还要高,还要胖。她越是看着男孩儿那羸弱瘦小的身体,就越是想起自己的小弟小妹。她从树上摘下一颗硕大的黄桃,递给傅兰幺,信誓旦旦地宣告道。
“谁欺负你,我就去帮你揍他!”
傅兰幺微微擡起头来,眨了眨莹润的眼睛,嗫嚅道。
“不要打架,打架不好。”
“行,不打,你吃桃。”
“桃有毛,吃不了。”
矫情的小鬼。扬阳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约有手大小的黑色握柄折叠刀,傅兰幺暗自好奇女孩儿为什幺可以随身带着刀子。他是所有人的心肝宝贝,就连指甲钳,母亲都会收好。不一会儿,黄桃在流畅的刀法之下褪去一身毛茸茸的外衣。傅兰幺在这个过程,看得相当入神,口中不断生津。扬阳用拇指和中指各自捏着桃子的上下两个屁股眼,向傅兰幺递了出去,说道。
“喏,吃吧。”
傅兰幺咽了咽口水,对着黄桃,左看右看。扬阳有点不耐烦。她觉得傅兰幺在戏弄自己。她眉头一皱,眼睛一眯,恶声恶气地威胁道。
“你要是敢不吃,我就塞到你嘴巴里。”
傅兰幺神色怯懦地从宽大的帽檐底下向上看去,说道。
“我没有洗手,不知道该怎幺拿。”
“洗什幺洗,直接拿着啃呗。”
傅兰幺本想继续观望一阵,可又捉不准扬阳是否真的会把桃子塞进他的嘴巴。想到那样粗暴的行为和恐怖的场面即将发生,他果断选择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体面。他双手接过黄桃,尊敬地捧了起来。扬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呢。傅兰幺不敢怠慢,立即张嘴,咬了一口。女孩见状,马上笑问道。
“怎幺样,好吃吧?”
香甜清爽的桃子肉塞满了傅兰幺的口腔。它没有腾出让男孩儿说话的机会。他若有所思地慢慢咀嚼,直至果肉全部咽下,才又惊又喜地夸赞道。
“超级好吃!”
扬阳双手抱臂,扬起下巴,洋洋得意地说道。
“当然好吃啦,因为是我爹种的。我爹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技术型人才。”
扬阳为自己能够说出‘技术型人才’的非儿童性术语而感到骄傲。虽然这个词汇是她从村支书那儿窃取的,但是也不妨碍为她在城里人面前涨面子。傅兰幺捧起桃子,大大地啃了一口,囫囵不清地继续赞扬。
“你爸爸真厉害,我也要让我爸爸去种桃子。”
”你们城里人还是不要瞎掺和,种桃子这事儿,只有我们才能干得好。“
”为什幺呀?“
扬阳捏了捏男孩儿的细胳膊,说道。
“你看看你,细皮嫩肉的,一桶化肥都背不起来,就别说什幺种桃子了。你啊,吃桃子都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