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夷。
好奇。
轻蔑。
温欲呼吸放缓,静静地感受着邬厌所散发出的、浓烈到令任何一个普通女孩都会不适的恶意。
像是在记住,想要将这种恶意深深刻入灵魂,印入骨髓,永不忘却。
她的唇角下撇,可双眸始终平视着他。
目光,碰撞。
江誉转过头看她。
终于,她似在邬厌那愈发恶意的注视下,终于微微怯懦的侧过头:
“咳咳。”
少女似是有些害怕的往后倒退两步,修长漂亮的手指不经意刮蹭过身前少年的身侧,一声浅到极致带着恐惧的软语嘤咛,就这样不偏不倚落在距离她最近的少年耳中。
江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只是,那是在野外被抛弃后乞求一丝生存希望的孱弱小猫身上。
江誉:“……”
她在害怕。
任何一个女孩面对陌生人这样的评价心里都会觉得难堪与害怕。
更何况是邬厌这样恶劣的人。
等待江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下意识挪步站在女孩身前,清瘦却宽阔的肩膀遮挡住女孩的大部分身子。
温欲蜷了蜷上半身,朝着江誉贴紧,看的邬厌莫名一阵眼骨疼,他不爽的呸了口,目光依旧赤裸裸的凌厉,显然是把温欲跟江誉视为一伙。
少女一双猫似的眼可怜又无辜地看向邬厌,他拳头紧握。
操。
这女的在装什幺?
邬厌眯了眯眼,鼻尖发出声嗤笑。
江誉眉头浅浅皱起,似是有些意外自己的多管闲事。
分明对待温欲有几分想要敬而远之的不适感,可他却依旧无法对于她的求助坐视不管。
直觉告诉江誉,温欲是个一旦沾染上,就很难再甩去的麻烦。
可,少年单薄的身子依然选择了站在她身前。
“江誉,你几个意思?”邬厌冷声。
他擡起瘦削的下巴,看向依旧神情鄙夷的邬厌,他的语气清冷,却意外掷地有声,眸光似箭:
“一个意思。”
“觉得你是个恶心的人。”
对待陌生女孩可以下那样的定论。
实在恶心又龌龊。
温欲眨了眨眼,江誉则是半边身子都僵硬了起来。
……少女的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小小的声音,夹杂着清新淡雅的香气,送到少年耳根处,热气晕晕乎乎的洒在江誉耳垂处:
“谢谢你保护我哦,江同学。”
“我就不跟你计较你盯着我腿看的事情了。”
江誉半边身子接近于麻木,一时间反驳的欲望跟恼怒交杂在一起,愣是半个字也憋不出来。
……他根本没有在盯着这位温同学的腿看。
最重要的是,他从没有跟任何女生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同样,他更反感任何肢体接触。
可温欲,却在这短短的半小时内,破了他一个又一个先例。
不受控制的烦躁感侵袭而来,江誉牙关紧咬,面儿上再波澜无惊,可温欲却看到他愈发变红的耳垂。
真好玩。
她又贴近了一些。
“江同学,他这幺还在盯着我们看,真恐怖哦。”
香气萦绕着江誉的呼吸,近在咫尺的甜腻声音更是让他眉头紧锁,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温欲的话语,而是微侧过头,视线扫到温欲那双抓着他衣服的手。
衣服皱了。
别揪衣服。
话语在唇边近乎要送出,可当视线不由自主向上移后,面容精致的少女漂亮饱满的唇抿着,看向他的目光坚毅又哀怜:
“他真讨厌。”温欲睫毛扇动。
算了。
江誉喉口紧涩。
倘若此时他硬性让温欲松开手,那幺在邬厌眼里一定代表着他不会护着温欲。
可。
素来对于任何难题都有着缜密解题逻辑的江誉,此刻却似乎忘记了,温欲这样的大小姐,怎幺可能会缺少可以保护她的人。
“嗯。”江誉只是冷淡的回复了温欲一个字。
温欲眉毛微挑,脸上那可怜又害怕的神情有一刻扭曲。
江誉。
我都这样了。
你居然还只是这样冷淡的反应。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学生呢。
邬厌顽劣鄙夷的神情依旧没有褪去,江誉的话语无疑更是火上浇油,从来在学校里横行霸道的少年,从不在乎任何行为会有什幺后果。
“邬哥,别冲动!”
等温欲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向后两步跌坐到了地上。
“邬哥!犯不着跟这个穷小子计较!”有人劝邬厌。
闷重的一拳狠狠实实落在江誉左脸,血丝顺着苍白消瘦的唇角缓缓流下,灰尘扑在发白的校服上,眼镜顺着摔落在地上。
江誉愣是一声不吭。
人群一阵哄闹,劝阻的声音却无法阻拦住从来都无法无天的邬厌。
“江誉,你算什幺东西。”
不等江誉撑着地面颤颤巍巍起身,重重一脚又落在他的小腹处,疼痛炸开,瞬间瓦解他起身的力气,再次狼狈摔下。
江誉:“嗬…”
他擡眼,双拳紧攥,邬厌只是笑了笑,单手拽住少年破旧的衣领,朝着后头跌坐在地上的温欲挑衅一笑,才又看向江誉:
“江誉,你算什幺东西,也配教训老子。”
“老子说她是装清纯,她就是装清纯,我不仅说她装清纯,我还说她肯定是个装清纯的骚货。”
“骚货你知道吗,你知道什幺叫骚货吗?骚货的滋味你尝过吗,如果你没有的话,我替你尝尝,怎幺样?”
江誉呼吸加重,疼痛从腹部蔓延至全身,他看着邬厌,却还是那样淡然,邬厌低下头,笑了笑,道:“敢还手的话,你奶奶会再收到上次那份大礼。”
“想要她老人家再收礼的话,可以试试看,再骂我一句,打我一拳。”
话毕,便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温欲顺着少年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手看去,他的原本青筋暴起,可在邬厌提到他奶奶后,又骤然无力的松开。
江誉。
很痛吧。
真是不好意思呢。
江同学,让你因为我,挨了这位邬同学的一份打呢。
好对不起你哦。
“邬哥,够了,可以了,下次再给他教训。”
怕真惹出事,邬厌身边几个小弟纷纷上前拉住他。
而温欲,哪怕连跌坐,都保持着最为楚楚可怜的姿势与模样。
初秋的风带着几分暧昧意味,在邬厌越过江誉看向温欲时,恰时掀开了她大腿处的那抹遮挡。
邬厌听到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目光微滞,虽还带着几分怒意,可揪着江誉衣领的手却松了许多。
邬厌怎幺了?
难道他还要对温欲下手?
江誉察觉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恰好又是一阵风吹过,浅白色的那抹艳光,就这样在女孩“终于”察觉到什幺后的伸手拉下裙摆遮挡的羞愤中,在眼前闪过。
江誉身子僵硬。
迅速抽离开目光。
似是默契一般的双双沉默许久,邬厌率先松开手,不可置信的向后倒退两步,看向温欲的视线时而迷茫,时而恶劣。
温欲见过这样的表情。
是在她从前遇到的一条大型犬身上。
向来敏锐的温欲,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细节。
看来,邬厌对她大概是生出了几分特别的想法。
只是那份“特别”是什幺,她会一点点揪出来的。
装清纯?骚货?
这样的词汇,很快会化作最锋利的刀,割向你哦,邬厌同学。
她眼皮向下垂去,眼底的精明藏匿在羞愤恼怒的神情下。
“邬哥,咱们才答应老爷子不在学校里闹事,这回就放过这个他,下次再找他算总账吧。”
有人上前搀住脚步有些虚浮的少年,好声好气的劝说着。
实在不是他们对江誉有任何恻隐之心。
而是身为在南恩专门为这位邬大少爷伴读的学生,倘若邬厌三番两次闹事被传到邬家最为严厉的邬老爷子耳中,怕是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见邬厌眼神有几分心不在焉的迷茫,几人纷纷对视,你一言我一语架着邬厌往反方向而去。
离开前也不忘为邬厌向江誉放狠话:“臭小子,下次再敢招惹我们邬哥,就废了你!”
邬厌的离开,为两人带来平静,偶有些看热闹的视线也随之慢慢消散。
“起来吧。”少年声音平淡。
温欲微微擡起头,一双圆润的眼朝着依旧是那副表情的江誉眨了眨,似乎还带着点绯红水汽,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闷在棉花里,听的江誉眼骨一阵阵的跳着疼:
“你们都看到了。”看到她今天穿的浅白色内裤了。
温欲双眼瞪圆,就这样看着江誉,等待着他的反应。
可,他依旧那样,没有半分波澜,俊美平淡的脸颊上的淤青掩盖住几分动容,唇角的血丝有些干涸,江誉没有说话:“……”
他只是那样静默的站着。
比起脸颊与腹部的疼痛,此刻,这个坐在地上似乎在耍赖不愿意起身的大小姐,更让他头疼。
“我什幺都没有看到。”他还是开口了。
温欲歪歪头:“我都没说你看到什幺,你就说什幺都没看到。”
江誉表情凝固。
温欲浅浅叹一口气,懒得再逗他,她扯了扯他裤腿,“喂,拉我起来。”
怎幺,会有这样的人。
谁把她的性子养成这样的?
江誉深呼吸:“你可以自己起来。”
“我疼。”
疼?
江誉语塞之余,竞难得有些气的想笑。
一张从来不苟言笑又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无奈又气愤从而变得扭曲的上扬。
他垂眼,“他没打到你,你哪里疼。”
“屁股疼。”
“屁股摔得好痛。”
“江同学,拉我起来呀。”
少女保养的精细又白皙的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又晃。
江誉很快移开目光。
为了避免在这里有更多不良影响,为此给他带来更多麻烦,江誉伸出手,朝她伸去:
“起来。”
温欲这才微微扬起唇,柔软的手掌搭在他冰凉的手中,依依不舍的起身。
肌肤粗糙与娇嫩的碰撞,就连视觉效果下,都带着浓厚的反差感,江誉脑袋里不合时宜且不符其性子的冒出一句话:
他跟眼前这个女孩的差距,就像是他们这两双手的差距,一个地狱、一个天堂的云泥之别。
温欲起身,江誉快速抽回手。
“江同学,你流血了哦。”少女语气有几分忧虑。
“嗯。”
习惯了。
习惯邬厌这样的行为了。
“你疼不疼啊?”
“……不疼。”
真的吗,那太可惜了。
温欲跟在江誉身后,看着他依旧自若的走姿,这样想着。
不疼的话,可太无趣了。
“他都那样打你了,你怎幺不反击回去呢。”
树下长椅,两道身影前后脚坐下。
江誉目光平静,双手交叉搭在腹前,似是想到了什幺,他唇瓣倏然颤了两分,分明面无表情,可温欲却在他脸上感知到同类的气息——
独属于他们这类人独有的,又卑又亢的恨意。
“……我要去医务室,我会请求陈老师为你再指派一个陪你熟悉校园的人。”
江誉起身,温欲看到他与自己再次拉开相当的距离,仿佛片刻前为她出头的少年不是他。
他的眉宇间依旧是疏离的冷漠,哪怕是看向面前漂亮到不符合年龄的少女,也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而后转身离开。
冷淡的比初见第一面时更甚。
温欲坐在长椅上,微风卷起搭在肩头的长发,她百无聊赖的伸出手,勾弄着柔顺的发梢,睫毛像是初生的蝴蝶,状似脆弱地扇动着翅膀。
她看向江誉远去的方向,果不其然,在少年将要消失在她视野时,忽然像是抽去发条的玩具,又像是被暴风雨骤然压倒的树苗,迟缓又重重地弯下腰,倒了下去。
江誉晕倒了。
“真可怜。”
一个长日来感冒没有痊愈,又狠狠挨了邬厌那样拳打脚踢的人,怎幺可能不会倒下。
她的话语是怜悯的,眼神是怜惜的。
偏偏姿态优雅又无动于衷,她只是瞥了眼那个身影,懒懒得打了个哈欠,“可惜我没看到哦,我要去逛学校了呢。”
女孩露出个餍足的笑,仿佛看到他人因为她而感受到痛苦是件多幺让她舒坦的事情。
江誉,这是对你对我冷淡的惩罚哦。
放心。
我以后呀,会一点点侵入你的生活。
毁掉一个未来的教授,会是多幺有趣的事情。
好想看到这样刚正不阿又性情淡漠的人为她发疯,为她痛苦,为她坠入地狱。
为她抛弃一切前程。
再把自己放到尘埃里,心甘情愿的让她踩上去。
温欲光是想想,骨头缝里都透出一股又一股缠绵又源源不断的酥麻,优雅随性的步伐在短暂晕倒的少年旁甚至没有停留,而是淡淡的跨过。
只是。
好景不长。
温欲正不紧不慢的逛着校园。
不远处树下,一道修长宽厚的身影。
温欲眯起双眼。
“温欲,过来。”
少年压抑着愤怒的醇厚声线,像是某种即将袭来地暴风雨,听的人心惊肉跳,压迫感重重侵袭而来。
哎呀。
是她的哥哥呢。
哥哥。
是看见了那个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