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落水病好后,蒋少筠与林孟之关系更亲近了些,她时常缠着林孟之,像个小尾巴,跟在林孟之身后,日日“孟之哥哥”地喊个不停。蒋远堂睇在眼里,酸在心里,不时会在林孟之面前叨唠,痛诉妹妹的偏爱。林孟之听见笑笑,怕伤到蒋远堂,摇头不讲话。
蒋少筠清楚亲兄长是醋了,不想叫蒋远堂太难过,尽量克制了些自己的黏人。但其实这怪不得她,一切由是林孟之救起她,让她一睁眼第一个看见是他的缘故。救命恩人若换成蒋远堂,她一样会在内心生出依赖。
往日,蒋少筠因年纪小,记忆有时混乱,是连林孟之的脸都未记住。如今,有了依赖感,能记住的东西愈发多了后,她也愈发爱关注起了林孟之,样貌亦是早早记下了。
林孟之是冬天会比夏天白,但小麦肤色的底没变过,眉毛一直很浓,眼窝有点深,眼睛亮,鼻子高,头和脸不大,显得整个人肩特别宽。
蒋远堂成年后,已是高近一百八十公分的人,林孟之却还是高出蒋远堂两寸,他实属是天生的高壮基因。跟他讲话,蒋少筠要想看到脸,得脖子抻长,一直仰头,久了很是累人。
前清末年,朝政变法图强失败,镇压起义无力,为保皇权签下了更多丧权条约。国门迫开,沿岸城市西化进程加快,百姓思想逐渐从蒙味中醒来。
西太后于半年前驾崩,清庭现由摄政王当权,其三岁小儿称新帝。皇权衰微,洋人横行于内,国运似已垂危触底。
林孟之是在南都长到十九岁离开的,蒋少筠那年十岁,已能从脸上望见日后美貌。林孟之去黄埔一期招生点报名,是蒋远堂陪着去的,南都的录用名额只有二十人,公示统计报名有近三千人,蒋远堂忧心他选不上。
黄埔在广府,蒋少筠晓得若是选上,林孟之往后不会再在南都了,她舍不得他离开,有些坏心思地不希望林孟之选上。
过了一月,蒋少筠心思落空。林孟之拿到名额,他是那几百分之一。公示贴出那天,林孟之特别开心,攥着录取书,一把搂住蒋远堂,约了旧时学堂的玩伴,一起去了酒楼。蒋少筠不知他们何时回的,听守夜的佣人说,两人是喝到了后半夜,互相搀着回的屋。
没几日,她在父亲的书房外碰见了他,林孟之手里拿着份装得鼓鼓的信封,封皮上写着西南,是他要寄回的家书。
林孟之的父亲不允他去广府上军校,邮了信告诉他,若不在南都念公办的洋校,就要他回西南接家业学经商,林孟之两个都不愿。
蒋少筠望着他进了书房,他没留意到站在廊亭拐角的人。
日光透过书房的木窗,照出林孟之高高的影,他立在蒋父书桌前,谈着日后打算,想请先生帮忙劝说家中。
她贴在廊下偷偷听着,发觉他的嗓音比几年前更粗厚了,声音沉沉地,吐字很清楚,蒋少筠忽然明白了他为何要去,虽尚未有能力懂得他所说的具体内容,可话中夹带的远大理想,叫再小的小孩也能听明,他是有着不怕一切的热情抱负。
不想被逮见偷听,蒋少筠提前回了房,翻出自己前月新做好的荷包,手指触了触绿竹的叶片,放到了枕下。
与母亲从万安寺回来时,蒋少筠绕过庭院,瞥见了他在收拾东西,箱子里一半装的是书。她侧身看了眼庭院的树,原来已是要到九月了,蒋少筠头回觉得时光如梭。
今日未吃晚饭,她一个人走到庭院逛了逛,绕过小院,跨过门栏,进了屋子,一眼瞧见实木桌上,还摆着未收捡完的杂物,看了看他要带走的书名,蒋少筠偷偷记下了名字,朝他的藤木箱中,悄悄塞了个东西。
林孟之是坐轮船去的广府,都说水路比陆路快,但能快多久,蒋少筠不清楚,她还未出过南都。
她跟着哥哥蒋远堂一起去了口岸,送别了林孟之。围栏处挤满了人,林孟之站在甲板上,是人群里最打眼的,总能叫她迅速注意到。
汽笛声吹得耳鼓震荡,林孟之挥着手跟他们道别,人声嘈杂,没人能听清谁说了什幺。不一会儿,蒸汽式的新型轮船消失在了海平面。蒋少筠抱着哥哥的手臂,将脸埋进了他宽大的衣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