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

不知过了多久,贝蒂听到了行走在沙土上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在自己身边停下。她能从手臂的缝隙间看到暖黄的灯光,接着是米路打招呼的声音:“麻烦阿贝尔爷爷了。”

阿贝尔在一边哼出几声气音。

米路点亮一旁比他还要略高一些的灯台,一直到他蹲在蜷成一团的贝蒂面前,温声轻唤她的名字,贝蒂才猛的擡起头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长手长脚的米路抱着她,像是一张温暖的毛毯温情的裹住她,驱散一切恐惧和附骨的寒意。

“不怕,不怕……”米路轻拍着她的背,“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按时接走你。”

贝蒂哭得有些缺氧,抽噎着从他怀里挣扎着擡起头搁在他肩上透气。她眯缝着眼不敢看米路身后,怕依旧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暗,怕米路只是一个虚假的温暖谎言。她在米路肩膀脖颈上拱来拱去,眼泪鼻涕都蹭了个干净,把他搭在肩上的几缕浅金色的发尾蹭得黏在他冷白的皮肤上。

借着凌乱发丝的掩护,贝蒂飞快往米路身后扫了一眼,除了像木头岛屿一样的‘阿贝尔专座’被暖黄的灯光照亮之外,不远处的大门两旁也被点亮了。虽然因为浓雾而隐隐绰绰,但与此处遥相呼应的彼处共同勾勒出了世界的实际形状,压住贝蒂疯狂上涌的不安。

贝蒂收回目光时却被一抹幽幽的蓝色晃了一下眼,似乎是在米路的脖子上,侧后颈往衣服里延伸的地方。在她定睛要再仔细看看时,对上眼的却是提着蓝鳞灯站在米路身后的丽莎。丽莎不远不近的站在专座和门口灯光交界的昏暗处,虽然提着蓝色的灯,却像是照亮不了任何东西,连她本身也若隐若现。

贝蒂攒紧了米路的衣服,看着丽莎张嘴想叫她,却见丽莎做出了非常,让她难以描述、毛骨悚然的,动作。

如果一定要尝试描绘出那个情景,大概是,她像被抽空了灵魂,原本被摆放在那里,无悲无喜的凝视着贝蒂。谁也不知道她是什幺时候来的,她是否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贝蒂被黑暗恐吓却不出声。而再贝蒂对上她眼睛时,她像是一只结构件滞涩的木偶,充当眼睛的球体颤动着、一厘一厘带着瞳仁转到向下,连眼白都能看见,这动势带着她的头也垂了下来——但谁见过向下翻的白眼呢?

贝蒂和丽莎距离不近,中间隔着浓重的雾气,但就是这幺匪夷所思的,她清楚看见丽莎眼睛的诡异动态。她浑身寒毛都层层起立,在她空白的大脑重新工作起来前,直觉在疯狂的大喊着‘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什幺?

在贝蒂重新找回和身体的连接前,米路已经站起来向阿贝尔告别。他拉了拉贝蒂,见她依旧跪坐着不动弹,无奈叹气后像是扛米袋似的把她扛起来。经过丽莎时她沉默的转过身,提着灯在前引路,没走几步遇见了推着轮椅出来接阿贝尔回安养所的中年人,他对三人致以一如既往的柔和笑意,米路对他点头示意,而他对贝蒂投以一如既往的注视,在沉默温柔的礼节后,双方错身继续各行其道。

注视。

对,注视!

贝蒂像条刚上岸的鱼似的在米路肩上扭动起来,一被放下地就冲丽莎蹿了两步,却又畏惧的停下,她焦急的扯了扯衣服,而后回头拉住米路的手,战战兢兢的轻拍丽莎的背:“丽莎……”

“嗯。”丽莎平淡的回应,却没有回头看向她。

“丽……丽莎……”有了米路当靠山,贝蒂胆子稍微大了一些,她往前走两步和丽莎并行,虽然依旧害怕再看到那样难以描述的诡异场面,却还是抖着声音逼自己看向丽莎的侧脸,“你,你不高兴吗?”

“嗯。”丽莎直视着前方,没有看她。

贝蒂越发焦急了起来,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什幺。她有些想蹿到丽莎的面前逼丽莎继续看向自己,但却又怕着强迫得来的是某种更恐怖的东西:“是……因为我吗?”

“嗯。”

“我……我……”贝蒂急得手足无措,和米路紧握的手汗津津湿漉漉,随着她往前的冲劲儿而滑脱,米路下意识收紧手掌,却没有抓住她,而后他的视线从她身上偏移到一旁,像是心虚,或是不忍。

贝蒂两手抓着丽莎,“你要怎样才会高兴起来啊!”

“不喜欢外乡人。”被贝蒂扯得一个趔趄,丽莎却依旧没有看她。

“我保证,我保证我不会再靠近外乡人了!我绝对离她远远的!”贝蒂大喊着,赌咒发誓一般,生怕天地间的见证者听不到。

如她所愿的,丽莎慢慢转过头看向她,没有其他诡异的动态。虽然丽莎依旧面无表情,也没有因为因为贝蒂终于遂她意而喜笑颜开,但她重新投向贝蒂的视线满含熟悉的专注。

专注。

拨开以往包裹在外的灵动、调侃、亲昵、快乐……这一切一切属于丽莎的情绪,最后剩下的、每日如此从未变过的、最让贝蒂熟悉的,专注。

把丽莎送到家后,安下心来的贝蒂突觉困顿,窝在米路背上打瞌睡。虽然今夜没有月光、路上也没有灯火,加上雾气让人根本看不清道路,但只要有米路在,就一定会安稳到达明亮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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