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意欢醒来时,眼睛还未睁开就伸手摸右边的床单,却只触到一片冰凉。
果然又像上次一样。
睁开眼,视野一片阴暗,令他无法察觉时间。
连一走的时候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给阳光一丝打扰他的机会。
起身,发现枕头旁放着昨天穿的那套衣服。
贺意欢拿起来闻,还是这个酒店特供洗衣液的干净味道。可惜他醒来得太晚,在烘干机里拿出的衣服已经失去那股干燥热气。
明明是个容易失眠神经衰弱的人,却总是在她身边一枕黑甜,连她什幺时候走的也无半分察觉。
贺意欢烦躁地挠挠头发,正欲去洗漱,手机在桌面的轻微震动便倏然将他拉扯回来。
老婆:醒了吗?
老婆:【小猫探头】
神情立刻从隐隐约约的躁意转换成笑意。他自己也没发现那颗尖尖虎牙也随内心的愉悦浮现,正洋洋得意地暴露在屏幕的亮光前。
哭包:嗯嗯
哭包:【小猫转圈圈】
哭包:谢谢老婆又帮我洗衣服【哭哭】
哭包:老婆辛苦了
涟漪:是洗衣机和烘干机辛苦了
哭包:【小猫不听】
哭包:还有!老婆把我首饰都取下来了,老婆真好!【哭哭】
涟漪:嗯,我都拿去卖掉了,现在正在看房子
哭包:骗人
哭包:明明都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
哭包:【小猫捂嘴笑】
哭包:今天下午去哪约会?
哭包:【小猫转圈圈】
哭包:不准不回我!说好了要把约会十倍补回来的。
哭包:【小猫哭哭】
这备注还真是改对了,连一摸下巴。
在网上和贺意欢聊天有点像在枪林弹雨中穿梭,还没来得及擡起枪对准来者,就被色彩缤纷的颜料糊了一身。
然后他跳出来,露出明艳但欠打的笑,说:“是假枪哦~”
连一揉揉太阳穴,仔细思考还有什幺她感兴趣的地方。
哭包:【照片】
哭包:【害羞】
连一挑眉,点开。
是一张对镜拍。
贺意欢只穿着黑色背心,挑了几样戒指戴着。他弯下身,左手撑在大腿上,因为用了点力肌肉便更加凸显出来。血管埋在一层纤薄的皮肤下,交错有序地绵延流动。
右手稳稳地拿住手机,指骨与腕骨便格外惹眼。凸起的骨头被顶灯而打上自然高光,冷色青筋穿梭其间。
连一觉得他的手也像花,准确来说是一束花。骨头是主体,血管是配草,表皮是玻璃纸。
或许是刚洗完脸还未擦干,水珠流动垂在他微微翘起的下巴尖,下颚线也泛着湿润的光晕。
M型上唇中央的唇珠随嘴角一同轻轻飘起,但眼皮却是垂着的。睫毛与眼尾天生上翘,眼角却向下尖,不笑也勾人得很。
欣赏够这张漂亮的脸后,她才发现贺意欢背心前的拉链是完全敞开的。他俯下身时,因阴影而看不真切其中风景,银色十字吊坠在胸前晃悠,直到被镜头定格。
老婆:拉链没拉
YH:..................
老婆: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YH:故意不小心的!
YH:【生气】
所以他刚刚搔首弄姿半天,她就来句拉链没拉?!难不成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不对,他老婆才不是瞎子。
老婆:开玩笑的,很漂亮
老婆:已经保存当壁纸了
YH:哼
YH:【小猫捂嘴笑】
老婆:【小猪】
YH:?
老婆:你和它一样,都喜欢哼哼
连一愉悦地看着“白猫”炸毛半天,决定进入正题了。
涟漪:你家有人吗?
哭包:没有吧
哭包;这个点保洁人员应该已经走了
涟漪:我可以去你家吗?
对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连一戳了戳白猫脑壳。
“我拍了拍\'哭包\'的头盔,被对方揍了一拳”
老婆:?
天知道这边贺意欢CPU都要烧过载了。
纯粹是因为工程师和车队成员收到连一设计的头盔后,调侃贺意欢现在被爱感化了,不仅情绪稳定还喜欢这种可爱风格。
贺意欢确实脾气变好了,不然以往他们是不敢说这种话的。
然而他完全不在乎别人嘴上怎幺说,听到“被爱感化”还沾沾自喜呢。但那些人如果敢手贱没事摸他头盔的话,就等着吧。
因为在头盔刚让朋友寄回车队后,头像就被群里的人拍了个遍。他便不厌其烦地改掉拍一拍,居然就被连一发现了。
但重点明明是刚刚她说要来自己家啊!!
YH:我们真的进展好快啊
YH:今天你就要登堂入室了
YH:【害羞】
老婆:。
老婆:这个词是这幺用的吗?
YH:不管了,我好激动
YH:等会我开车来接你啊!
YH:【小猫转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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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崭新的豪车停在连一面前,她默了两秒,打开副驾驶坐进去。
刚坐下,贺意欢就按捺不住袭上来。他先煞有其事地给连一系安全带,刻意慢吞吞地动作半天,关注余光里的她。
连一好笑地观察贺意欢瞟来瞟去的眼神,直到他破功,再装不下矜持,撑在她身侧眼巴巴地对视。
她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放在车台上,贺意欢便像听到哨声的狗,手轻轻放在她肩头,嘴却重重地压上那渴求的唇。
贺意欢被亲得哼哼唧唧,还有空闲抓住连一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眼前的光都被贺意欢的宽肩挡开,连一双手掐在他窄腰两侧,虎口推着背心下摆缓缓上移。
背心将将被推至胸部下方,连一便点到为止。她眼镜半睁,注视着面色潮红的贺意欢,唇间攻势侵略性更甚。
“呼...哈...”
贺意欢试着挣扎退开,撑在她身上大口喘息。
连一也没追上来,只是直直盯着贺意欢的眼睛,探出那条刚如蟒蛇般绞缠他的舌头,缓缓从嘴角爬至唇内软肉。
见贺意欢呆愣地瞧着她,连一挑挑眉。
他忍不住又吻上去,像反复跳入同一个陷阱的猎物。
直到再亲下去恐怕要一触即发。连一推开贺意欢,任他把头靠在自己耳边,整理好他身上的衣物。
汽车内饰简洁,后视镜也没挂什幺吊坠。座椅很舒适,车上也没有多余的味道。
连一等身上躯体起伏平缓后,才用手指去摸摸他新戴的两枚耳轮钉。
耳朵内侧是两个小圆球,外侧是两个尖尖的猫耳朵,猫耳内部镶着钻石,连一可以想象它在阳光下会迸发怎样清澈的火彩。
“你回家了?”
“嗯?没有啊。”贺意欢回答带着点鼻音,听着散漫。
“我记得昨天你没戴这个猫耳朵。”
贺意欢擡起头,欣喜地在连一脸侧亲了下,说:“你还记得我昨天戴了什幺首饰呢。”
“昨天一直纠结戴哪个,索性把它揣包里带走了。”
“那你的车哪来的?”
“打电话让人开过来的呀。”
贺意欢家有个停车场,有专门聘请人来管理。
连一刷新对有钱人的认知。
直到车缓缓停在贺意欢家前,连一的认知再次被刷新。
不同于电视剧里的独栋别墅,一座一座井然有序的样子,贺意欢家居然坐拥整个小区。
从车上下来,她一眼就看见门口修剪整齐的棕榈树和各类绿植花朵。别墅共三层,每层都有大面积落地窗。虽然整栋别墅仿佛包围在大自然里,设计却并不古朴,甚至可以说是前卫。
别墅门口还有水池,一层模拟瀑布从屋顶倾泻而下,在水面激起白浪。但设计很巧妙,即使走到瀑布旁也不会被溅湿。
因为台阶高低,水池也错落有致。水池上有一方大理石砖铺就的露天休息台,周围一圈草地与绣球花,黑色沙发前的桌面上摆着小型篝火。
最令连一吃惊的是,如此大的房子和复杂的设计,竟一尘不染。
“怎幺样?”贺意欢笑着看连一四处张望的模样,希望能给她留下好印象。
“很好看,有点像我之前建的房子。”
“你以前还建过房子吗,这幺厉害!”
“嗯,在\'我的世界\'里。”连一淡淡地说。
贺意欢一愣,接着单手撑在车面上忍不住大笑。
笑着笑着又黏连一身上去了,歪缠道:“怎幺这幺可爱呀你......”
贺意欢牵着她走进家中。
他先在开放式吧台给连一倒了杯温水,再一只手臂撑在桌面,托腮笑着问她:“你想先去哪参观参观?我家有影视厅、游戏室、健身房、衣帽间、棋牌室......”
连一硬着头皮听他介绍完,忍不住问出那个最好奇的问题:“你家一共几个人住?”
“三个。我、我妈妈和我爸。”贺意欢想了想,补充道,“但她们都不常住这里,虽然我也经常飞到国外,但相比之下我算住得最久的了。”
“不会觉得太空旷吗?”
他垂眼,转动着杯子说:“小时候有觉得,后来就习惯了。”
连一牵过他的手,缓缓五指相扣后,拇指指腹摩挲他的手背。
“我想去你卧室看看,可以吗?”
“啊?可以。”
脆弱的神情留到床上就够了,不必出现在生活中。她对贺意欢现在脸红的样子很满意。
连一踏进贺意欢卧室的那刻,便看见那张人生四格被装裱在木质相框里。
她摸摸相框边缘,很干净,说明主人肯定经常擦拭。
自从来到这里,她的平静生活就完全颠覆。可能是贺意欢带给她太多情感冲击的原因吧,明明不过最多三周前的事,连一竟生出恍如隔日之感。
这张即使拍得并不算好的照片,也被贺意欢妥善保存了起来。
而她早就忘记自己那张夹在哪本书里了。
连一回神,视线转移到一处堆放着不同样式礼物盒的地方,好奇地问:“这些是什幺?”
“都是别人送的礼物,我一直没拆。”
贺意欢坐在垫子上,随便拿了一个拆开,是一台富士拍立得。
连一也跟着坐下,接过相机开始研究起来。
在说明书的帮助下,她很快上手,将相纸放进去,然后镜头对准贺意欢,按下快门。
贺意欢本因为突然被拍就怔怔的样子,结果连一还把刚吐出的相纸贴他脸上,再啵了下他的嘴。
“贴你脸上成像快些。”她一本正经地解释。
贺意欢捞起她另一只手腕咬了咬。
很快相纸显现轮廓,浮现出柔和而朦胧的画面。
连一放过贺意欢的脸,他凑过去看。
“我怎幺是笑着的?”贺意欢惊奇。
“你看我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贺意欢不出声,用双手搓搓余温未散的脸。
“我们来多拍点照片吧。”
“好啊。”
贺意欢不知道连一怎幺突然来了兴致,依然配合她。
连一把拍立得调成自拍模式,伸手,将它的镜头面向二人。
贺意欢还没想好摆什幺姿势,便被连一揽得紧紧的。两个人的肩膀靠得极近,近到他怀疑会暴露自己急促的心跳。
连一复刻了人生四格中贺意欢的所有pose。
随着快门清脆的“咔擦”声接连响起,当温软的嘴唇落在贺意欢的脸颊上时,连一看见他的眼睛同样睁大了。
和她那时候的反应一模一样。
等拍立得吐相片和成像时,贺意欢的手还捂在自己那块被连一亲的脸上。两眼放空,神情懵懵的,仿佛没缓过来。
直到连一把几张照片根据人生四格的顺序,从左到右依次排开在贺意欢的面前。
他失焦的眼神与模糊的相片,一同逐渐变得清晰。
和之前相比,两人pose不仅完全对调,靠得也更紧、更亲密。
贺意欢实在是凝视过太多次那张人生四格里的连一,所以他现在能敏锐地察觉到拍立得相片中她眼神中温度的变化。
区别于数码摄影的高清锐利风格,拍立得相片更为柔和。低画质高曝光带来的复古感,生成画面的怀旧氛围。
显影过程中,环境温度与湿度等变化都会影响成像的清晰度。
也就是说,她拍下的每张照片都独一无二。
“那张人生四格我拍得不太好。”
“我妈妈和我朋友以前都说我拍照僵硬,我面对镜头确实会不自在。”
“不过学习了一下你的拍照姿势,现在看着还不错。”
“有这台拍立得在,想拍再多张也不成问题吧?”
“我们以后可以拍得更多,然后用绳串起来挂在墙上。”
“你还记得那个有黑白猫的咖啡店吗?老板就用拍立得相片装饰的墙面,我觉得很温馨。”
她很少如此闲言絮语,不过刚刚那张被裱起来、被爱护的样子,令她心中莫名生起一种遗憾,遗憾不知不觉间便发酵成倾诉欲。
连一用手心去捂热这些相片,观察着它们的变化。她的话掉在地上,没有像以往那样被人兴高采烈地接住。
连一疑惑地擡头,转过去看贺意欢,却发现他竟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正呆呆地流泪。
泪水无言地滑过脸,完全浸湿了他的下睫毛。贺意欢听见耳边的声音停止,几乎震颤一下,而又回过神来。
他捂在脸上那只手完全被泪水打湿了,便擡起用另一只还干燥着的手去擦干净。但眼泪狡猾地流动在脸和他的手指间,根本挥之不去。
于是两只手都被眼泪淹没,被眼泪织起的天罗地网包裹,他手足无措。
朦胧间,他仿佛看见连一诧异的眼神,和之前无数次他情绪崩溃时接收到的眼神一样。
“不,不是。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别哭了,别,嗝!”他想解释自己的异样,结果居然因为哭得太厉害而抽噎打嗝,“我、我也不知道..嗝!为什幺会这样...”
连一看着面前失态的人,什幺都没说,站起身去抽纸巾。
她转过身走到贺意欢面前,像骑士受封一样半跪下来,用指骨支撑贺意欢的下巴,擡起他的脸。
贺意欢六神无主,随下巴的力度擡起头。感受到她轻柔擦拭自己的脸,从眼睑到眼皮,眼尾到下巴,那可怖的几乎令他窒息的一层水膜,就在连一温和的动作下消散了。
“哭也没关系,说什幺对不起。”
她吻了他仍湿润的眼尾。
连一揽过贺意欢,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拍他的背。
贺意欢在熟悉的气息中稳定下来。连一没问他为什幺哭,他也不愿说。准确讲,是不知道说什幺。
在她无意间提到她们的未来时,贺意欢也不知道自己在脆弱些什幺。但这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吗?他为什幺会感到害怕呢。
难道是连一今天有点不一样,仿佛她变得更温柔更认真,他就受不了了?
他现在一点都不懂自己了。
“我想给你拍张照片。”他几乎用气音在连一耳畔呢喃,还带着潮润的水汽。
连一摸摸他的头,将拍立得相机模式调好,再放进他手中。
贺意欢拿起相机后退。
他左眼眯起,右眼在取景器中看见小小的连一,就在这一个小小的方框里。
连一的表情确实在镜头对准她时就秒僵硬了,比耶手靠在脸边,看上去有些尴尬青涩。
虎牙忍不住露出来,贺意欢按下快门。
相片慢吞吞地从相机里吐出来,贺意欢模仿连一的样子将它夹在手里。眼睛死死盯着它成像。
直到她真的出现在那张照片里,他才松了一口气。
对他来讲,连一好得不真实。所以他怕一切都是幻想,试图用照片框住她,起码能证明她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