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弯弯乘着王府的马车回了相府。
方进府门，华阳郡主身边的嬷嬷刘氏早已等候多时，见柳弯弯回府，她上前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礼，语气公事公办道：“见过二姑娘，夫人在正房等您过去。”
刘氏是华阳郡主的奶娘，在郡主身边十分得脸，地位非寻常奴才能相提并论。
她对柳弯弯的态度不冷不热，算不上热络，可也叫人挑不出错处。
柳弯弯眸色一暗，心知今日之事，华阳郡主定然会揪住不放，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柳弯弯跟着刘嬷嬷来到正房，甫一进门，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便迎面袭来——
正屋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着华服，满头琳琅珠翠，形貌雍容的妇人。
她五官清丽，即便年过三旬，保养得宜的面庞却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反倒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一双细长的凤眸满含贵气与威仪，令人不敢逼视。
——她便是相府主母，柳明月的生身母亲，华阳郡主季元瑶。
此时她正手执青釉纹瓣莲茶盏，不疾不徐递到唇边轻啜一口，仿似不曾察觉柳弯弯的到来。
正屋内除了华阳郡主，柳明月陪坐于左侧下首。
母女俩气质迥异，如出一辙的却是，二人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高傲轻慢与目下无尘。
“弯弯见过母亲，见过长姐。”
柳弯弯素来信奉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华阳郡主斗了这幺些年，大亏小亏吃了无数，她自然知晓，此时不宜与华阳郡主硬碰硬。
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因此，柳弯弯十分规矩乖顺地给华阳郡主行了一礼，又向柳明月福了福身。
饶是她如此乖觉，华阳郡主却并不打算轻飘飘放过她。
这小蹄子素来是个不安分的，今日若非她跑去柳丞相跟前哭了一通，华阳郡主是断不会让她出府。
太子选妃在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华阳郡主知道柳弯弯这是按捺不住了。
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想嫁入东宫，也不看她有没有那个命！
别说是太子妃了，便是淮南王府，华阳郡主亦不会允许她过门。
也不知柳弯弯究竟给季瑾澜灌了什幺迷魂汤，愣是将人迷得晕头转向，对柳弯弯这个毫无血缘的表妹，竟是比对柳明月这血亲表妹还要亲上三分。
今日赏春宴甚至为了救她，被马蹄所伤。
思及此处，华阳郡主更是心气难平，看她目光越发冷厉。
果然跟她娘一样，都是勾引男人的下贱坯子！
每每瞧见柳弯弯那张与其母肖似的脸，华阳便遏制不住内心涌起的恶念。
“跪下。”
早知这老虔婆没那幺容易放过自己，柳弯弯一声不吭，乖巧地跪了下去，做足一副卑微可欺的姿态。
“今日太子的赏春宴，赴宴的皆是上京名门显贵，你却闹出如此笑话，还让瑾澜因你而伤！若非你父亲纵容，我是断不会让你没规没矩地出去丢人现眼！如此不知轻重，旁人不知还以为我丞相府没有好生教养子女！你在上京的名声本就难听，竟还不知收敛！”
“你自己个儿也就罢了，若是连累了你长姐，我便不能饶你！”
华阳出言极尽尖酸刻薄，要说她有多关怀季瑾澜这个亲侄儿，那倒也没有，不过是趁此机会借题发挥，好好打压柳弯弯一番。
柳弯弯对此心知肚明，闻言，她只在心中冷笑，上京谁人不知柳家有双姝，大女儿才名远扬，二女儿却是个华而不实的草包？
要说这其中没有华阳郡主的手笔，她是万万不信的。
如今却反过来指责她名声不好，果真是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照理说，相府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如此败坏柳弯弯的名声，对相府没有任何好处，反倒一个不慎，还会影响到柳明月的清誉。
可她偏就是这幺做了。
——不过是为踩着柳弯弯，好给她那宝贝女儿铺就一条青云之路。
同时，也断送柳弯弯能往上爬的丝毫可能。
柳弯弯打着太子的主意，想往上爬，华阳郡主又何尝不在替女儿谋划？
华阳郡主早年生柳明月伤了身子，就这幺一个宝贝女儿，自幼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华阳可不得卯足了劲儿替她博一个锦绣前程？
放眼这满上京城内的名门贵女，论才德品貌，柳明月当属第一，无人能出其右。
如此优秀出色的女儿，华阳又怎幺可能舍得让她嫁入寻常人家，自然是要将女儿嫁入皇室，享天家富贵，日后母仪天下，贵不可言。
至于柳弯弯，愣是在柳明月这颗明珠的光晕下，被比成了瓦砾。
她甚至算不上柳明月的绊脚石，只是一块有些硌脚的垫脚石。
华阳想用她柳弯弯这块顽石，来衬托柳明月的价值连城——
却也要看她这块石头愿不愿意！
柳弯弯向来不是平日里伪装出的，柔弱无害的菟丝花，恰恰相反，她是棵即便被扔进荒芜戈壁，亦能深深扎根的杂草，只要被她汲取到一丝养分，她便会野蛮生长。
但凡被她抓住一点机会，她便会拼命往上爬。
菟丝花，不过是她生存的伪装。
示敌以弱，总是能让敌人放松警惕的。
“母亲教训得极是，弯弯知错，日后再不敢犯了。”柳弯弯俯身向端坐高台的贵妇深深叩首，卑微进了泥里。
“罚你禁足两月，不得踏出你的院子半步！”华阳此举用意再明显不过——
下月底，皇后娘娘便要在宫中设赏花宴，邀请众命妇携女入宫赴宴，说是赏花宴，实则却是正式为太子以及诸位皇子相看妃妾。
华阳心知皇后属意柳明月，不出意外，赏花完后，待到赐婚圣旨下来，柳明月的太子妃之位，这才算是板上钉钉。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华阳打定主意不欲让柳弯弯露于人前。
便是柳弯弯今日不犯错，她也有的是法子治她，谁让她生了长狐媚子的脸。
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焉知太子见了她会不会被蛊惑，即便太子看不上，可若柳弯弯狗急跳墙，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届时便是整个丞相府没脸！
华阳郡主是断断不能让她拖累了柳明月，这也是为何她不曾坏了柳弯弯的清誉。
柳弯弯依旧跪伏在地，她早知华阳不放心自己，为了不让她有机会接近太子，真可谓严防死守，绝不让柳弯弯有一丝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只可惜，她今日失算一遭，便会满盘皆输！
下月的赏花宴，柳弯弯是一定要去的，怎幺可能乖乖被拘在府里，眼睁睁看着柳明月当上太子妃？！
华阳这老妖妇精明，柳弯弯奈何不了她，可她却有个清高自傲的女儿，倒是可以一用。
思及此，柳弯弯心念微动，旋即擡起头，眼眶霎时泛红起雾，漾起泪光，模样柔弱又无辜，朝一旁的柳明月望去，怯怯唤了一声，“长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