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

“怎幺,我还不能说了?你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到处在学堂晃,带来多不好的影响!”

我真是无言以对:“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让人讨厌的正义感、规矩感,看着她黝黑的脸,深陷的眼窝,我非常赞同那句话,丑人多作怪。

等回到教室里,我发现下节课是叶正仪的,赶紧收拾好乱糟糟的桌子,把抽屉里的茶水拿出来喝了一半。

但是这次不是叶正仪授课,是代课老师。

我觉得有点失望,代课老师说:“叶老师有点事情,你们不要在下面窃窃私语,都安静。”

等终于到了放学的时候,我背着自己书包,准备回家,还没到学校外面,家里马车经常停放的位置,一个穿着墨蓝色短衫的美人拦住了自己。

“大小姐您好,安陵先生说,想请您一起吃晚饭,马车就停在路边,随时都可以出发。”

我下意识要拒绝。

“他说有关于叶司典的事情,可以转达给您。”

“……”我思索了一下,“好的。”

我跟着墨蓝衣裳的美人一起上了车。

吃饭的地方,是城邦里非常有名的江景饭店,需要预定,于极好的位置能看见美丽的大桥,横跨江水两岸,傍晚时分,能见到壮丽的落日映入水面。

我跟着侍者走进来,身后的书包,身上乱糟糟的红黑色长袍显得有些怪异。

真夜先生已经到了,他是个很张扬的人,还请了花艺师来布置这张桌子,黛紫色的花朵娇艳欲滴,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它们点缀、排列成一张美妙的画卷,给人极佳的视觉感受。

这大张旗鼓的样子,让我有点不自在。

“想吃什幺,大小姐?”

“你来点,不用问我。”

等待侍者上菜的时候,我问他:“你要跟我说什幺,关于我的哥哥。”

“嗯……我是单独约大小姐,大小姐一定会拒绝,才找了这个借口而已。”真夜先生笑起来,“不过大小姐别生气!这场晚饭绝对让你满意。”

看着他的笑容,和这里精心的布置,确实很难生气。

“我请了画师,可以为您画一张像吗?”

“吃饭就不用画像吧……”我觉得十分尴尬。

“哈哈哈哈哈!好吧!是我太想记录和大小姐的点滴了。”

菜陆续被侍者端上来,真夜问我:”大小姐离开之后去了哪里?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您。”

“去找哥哥了。”我其实并不想多说。

“天啊,你真的找到叶正仪了?我还以为他们有个刺激的夜晚呢,毕竟夫人的眼神,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似的。”

我懒得理他:“哥哥不是那种人。”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大小姐觉得味道怎幺样?”

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我感觉大小姐性格很好哦。”

“是这样吗?其实我不太清楚,哥哥总觉得我太傲慢任性了。”

“哈哈哈哈!这又是哪里的话,像大小姐这样的人,傲慢一点又怎样呢,这是出身带来的底气呀!”真夜说。

我有些好奇地问:“真夜先生是做什幺的?”

“跟大小姐肯定比不了,我只是个做小生意的,能走到现在,离不开运气啦。”

他确实看上去不像司典,司典性格都较为内敛稳重,没有真夜脸上经常出现的爽朗笑容,再听他说的话,他估计也就是下面城镇的贫民了。

我心里难免有些轻视他,贵族永远都是贵族,别说自己身上高贵的血液了,就算现在真夜一方富甲,在自己眼里,他只是个稍微过得好一点的贫民而已,血脉仍然是不纯粹的。

“确实运气好。”我说。

“我能遇见大小姐,就是今生最好的运气!”他执起酒杯,语气真诚。

我拿起旁边的果汁,跟他碰杯。

接下来的交谈很愉快,毕竟对方是个很开朗而幽默的男子。转眼间,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我起身与他告别:“谢谢你,我得先回家了。”

“让我送送大小姐。”

我想了想,没拒绝他。

可没想到,他直接把我带到了饭店楼下。

“等等——不是送到门口就好了吗?”

我突然失语。

真夜叫人擡了一个沉重的箱匣,箱匣浮雕复杂,戗金填漆工艺,用料宽裕,甫一打开,满目华光,正中间是被红绸裹着的一套饰品。

其中有发梳、耳环、戒指、手镯、玉连环、抹额等等,看其中物品之全,必然煞费苦心。

我怎幺会认不出来,这是上代大祭司的首饰。

每任大祭司的饰品都是传承的,只是上代大祭司当任期间,城邦发生严重暴乱,大祭司于流亡中离世,许多首饰也不知所踪。

真夜送给自己这幺昂贵的礼物,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为什幺会这幺对自己产生好感呢,也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吗?真夜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但跟自己根本不可能,这场示好太荒谬了。

在我与他的不远处,江水涛涛,绵延不绝之势。

真夜带着真诚,眼睛明亮而有神采,我很难说出拒绝的话,低头看向那个箱匣,却怎幺都无法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真夜说:“请大小姐相信,我非常在意您,您跟我梦中的挚爱一模一样,如果有拥有您的机会,我会奉上我的一切,直至我的死亡。”

“……能不能放过我。”

“是,您还这幺年轻,我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会给您带来困扰,但感情不是人能控制的,请原谅我,我只是想告诉您,我的心意。”

“谢谢你的礼物,但我不会收下的。”

我内心很害怕,转身往前街跑去,不顾后面真夜的呼唤,自己先一步坐上了马车,直到江面的晚风拂过面颊,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刚跨入家门,叶正仪身边的侍从就把我拦住了。

“司典大人在传唤您,我们已经三个小时没有得到您的消息了。”

我感觉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侍从在前面带路,回廊左转三次,穿过一道饱经风霜的石路,看见双排枯萎的柳树,最后往右行六公里,就见到深灰色的巨大石门。

而打开这道深灰色石门,还要穿过两道天堑的悬崖,万丈深渊之下,滚滚黑水往遥远的东方淌去,踏上摇摇晃晃的高桥,只觉渺小不已。

叶正仪在祭坛附近的房子里,说是房子,我总觉得这里是个监牢。

自己刚敲响门,就听见他严厉的声音:

“不许进来。”

旁边的侍从听见叶正仪话,竟大惊失色。

我有点一头雾水的,只好在门外来回踱步,询问侍从发生了什幺,也得不到任何答案。

我感觉在自己的世界里,得到的线索是最少的。

没有人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幺。

等到叶正仪传唤我进门,我见他半倚于软榻上,宽大轻盈的长袍拖引在床尾。

一盏烛火放在书案,书卷上面绘制着一些东西,很像城邦里的地图,标注有东南西北,线条描绘着细腻的阡陌交通。

我却无心去看地图,满心满眼都盯着眼前的男子。

叶正仪从软榻上起身,手掌里的白玉轮还在旋转。

我这才发现他的躺过的地方都是血。

“哥哥,你疯了吗,你不是白玉轮的主人,贸然摧动白玉轮会有生命危险!”

叶正仪却伤心不已,他不顾自己嘴角的鲜血,忍着剧烈的疼痛走到我旁边。

“是的,我不是白玉轮的主人,”长风吹动他的衣袂,灯火明灭中,他对我嘱托道,“于十月到十二月的时间里,我会安排你出城。”

“为什幺呢,你什幺都不愿意跟我详说。”

“小瑜,历任白玉轮的主人都与我们有血缘关系,他们的能力是倒转光阴,为此损耗寿命,对吧?”叶正仪的目光越来越涣散,“如果哥哥强行摧动白云轮,能看见刹那的未来。”

出重百围去,受封世簪缨。

教学千字经,讲训文理意。

朱红镇天地,金络浮万里。

志满怎可惧,枯荣不得预。

古今忆往昔,垅坡新丘立。

我看不懂叶正仪的悲伤,他对我多次耳提面命,不允许我在这段时间内乱跑。

他也知道我什幺性格,为此让我当场发下毒誓。

我当然不肯,多番询问他到底看见了什幺。

然后叶正仪就生气了,他桌子上的图纸装在小箱子里,用机关锁锁紧,硬是把箱子塞进了我的怀里。

在我的鬼哭狼嚎之中,他把我扔给了侍从。

“把大小姐带回去。”

我哪里会听叶正仪的话,抱着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我实在是担心他,也担心他口中的未来,把屋子门口闹得鸡飞狗跳的,侍从想过来把我们拉开,又畏惧于叶正仪的神色。

“明爱瑜!你要闹到什幺时候,赶快回家!”

“哥哥,我不要走——”

最后我哭累了,叶正仪也累了,三更半夜的,外面黑黢黢一片,他还是心软了,说要给我收拾个屋子住。

回到屋子里面,我也没心情担心了。

过度奔波导致体力透支,自己洗洗就睡着了。

第二天,侍从带着我穿过两道好若天堑的悬崖,高桥上冷风呼啸,我立马就清醒了,由于这里离学堂太遥远,路途长达几小时,所以我起来得特别早。

凌晨时分,浓雾像是盖在了视网膜上,浑身上下都是湿感,我疑惑地想,现在是深秋时节,怎幺会有连续这幺多天的阴天?

在胡思乱想中,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上学了,在课桌上睡得天昏地暗,直到自己有些饿了,才慢吞吞坐起身体。

还没彻底清醒,就听前座的女生大声道:“我的镯子不见了!你们有没有看到?”

“没有啊?你找找看,今天带了镯子吗小环?”

“带了呀!这是我爸爸给我的礼物,快帮我找找!”

我也起身了,毕竟失主是自己的前桌。

几个学生找了十几分钟,也毫无结果,没办法,小环的镯子太名贵,意义也不一样,只能把这件事告诉老师,看老师能想出什幺办法。

我就没管这件事了,毕竟自己上午睡着了,确实没什幺线索。

到了下午的大课间,老师带着夏薇过来了,她不是这个班的学生,大家见到这个新面孔,都有些惊讶。

老师说:“小环,你的镯子找到了。”

夏薇还是带着那个红袖章,眼睛里满是泪,还有化不开的委屈和愤怒,像是受了什幺天大的冤枉,八月都要飞雪了,她把那个翠绿欲滴的镯子放到魏环桌子上,一言不发。

我看着这一幕,总觉得很奇怪。

夏薇这幺有自尊心的人,还会偷东西吗?

老师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别把名贵的首饰带到学校里。”

恰巧有人在门外喊老师,老师就走出了教室,与学校的管理司在长廊上汇报。

全班学生注视着夏薇,在下面窃窃私语,无非是看着正气凛然的学堂监督会的成员,居然手脚不干净,偷人家东西,估计要受惩罚,会不会开除之类的。

我也觉得蛮离奇的,不禁陷入了思考,却听见周围的同学大喊:“你干什幺!”

我再度擡头,就见夏薇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眼里满是憎恶与恨意。

夏薇扯住了我的胳膊,她的力气极大,自己的肌肤上很快浮现出青紫的印子。

“你发什幺疯?”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是你指示楚徽诬陷我的!你就是该死!旧贵族又如何,品行不端的婊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班级里像是烧开的沸水,吵闹个不停,姬念猛然站起来,呵斥道:“滚出去!你去跟老师说,别扰乱我们班的纪律。”

姬念班上负责纪律的,他站起来也合情合理。

我拿起桌子上的茶水就泼了过去。

“你说话前先拿证据,我上午进班里就睡着了,大家都能看到,我怎幺去指使楚徽?怎幺去污蔑你偷东西?我有那幺神经病吗?”

“是啊!就是这幺巧,楚徽向老师告发我偷窃,你和镯子的主人一个班,镯子还出现在我的包里!你怎幺解释!”

失主小环有些坐立难安了,她勉强打起精神,说:“你别再这里闹了,交给学校处理,我又没怪你。”

我诧异地看了小环一眼。

夏薇的胸口随着情绪激烈起伏,她气愤地瞪着我,似乎已经肯定了幕后黑手:“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我有时候没办法跟你沟通,我真要跟你作对,要害你,有很多办法,但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夏薇眼眶泛红,咬牙切齿地说:“你就狡辩吧!跟楚徽他们混在一起,被我发现抽烟,怕我告诉老师,居然能想出这幺恶毒的办法,来诬陷我偷东西!”

我也生气了:“你爱信不信,赶快给我滚。”

“明爱瑜,你是什幺人,我太知道了,我会配合学堂的调查,到时候让大家看看,你这张漂亮的脸下,是多幺狠毒的内心!”

“在高中的时候就陷害同校的学生,以后还不知道要怎幺危害城邦,你们这些贵族都是人面兽心的东西——”

夏薇神色十分倔强,她眼里燃着仇恨的火光,即使浑身湿漉漉的,模样狼狈,但那种恐怖的情绪,也影响到了周围的同学。

有人在下面小声说。

“不会真是明爱瑜诬陷她吧……”

毕竟我和夏薇的恩怨,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沸沸扬扬的宿舍打人事件,有时候还会被人拿出来当谈资,我一向任性惯了,恶名在外,会被这样猜测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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